明明过去了一周,他却只像是做了个漫长的梦。
在这个梦里,欢喜过、期盼过、憧憬过,最后,他醒过来了。
林烁觉得自己得感激张振,张振把他从梦里叫醒——张振用狠狠的一巴掌告诉他,永远把梦想挂在嘴边而不迈出半步的话,和那些满嘴空话的家伙没什么不同。
林烁微笑看着校门。
林素素依然是第一个跑出来的,像从小到大无数次扑进他怀里一样朝他跑来。这是他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他将她养大,看着她越来越优秀,他应该为她感到自豪,而不是因为她的出色而自惭形秽。因为自卑而止步不前,只会错失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烁伸手回抱妹妹:“素素,哥哥带你去买衣服。”
林素素总觉得林烁有点不一样了,不过她喜欢这个变化。
这让她觉得自己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又回来了。
她高高兴兴地说:“好啊!”
林烁带着林素素去买了两套衣服,给自己也买了两套,然后去挑了个新手机,换了个新号码。
林素素惊讶地问:“哥哥为什么换号码?”
林烁说:“以前的手机丢了。我听说有个词叫否极泰来,丢了手机之后我觉得我已经倒霉到极点了,掐指一算,最近肯定会有好事临门。”他笑了起来,对着店里的镜墙理了理新外套的领子,“我不打扮帅气一点,好事儿来了认不出我怎么办?”
林素素被林烁逗得直笑,笑完又有点鼻酸。她张开手臂抱住林烁:“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帅气的!”可是好事怎么就认不出她哥哥呢,是它们瞎眼,一定是它们瞎眼!
林烁伸手揉了揉林素素的脑袋,送林素素回学校。
林素素周末还要补课,只能依依不舍地和林烁道别。林烁提着旧衣服回到魁元巷,邻里们都有点不太敢认,直至他和往常一样开口打招呼,才热络地迎上来说话。被问到是不是发财了,林烁也不否认,笑呵呵地说:“是啊是啊,发财了,现在不发,以后总会发。”
走到旧书店朝巷里开的窗口时,林烁准备探进头去打招呼,没想到店里的老头儿见他来了就砰地把木窗推上,差点没把他鼻子撞破。
林烁知道老头儿是因为自己前几天爽约而生气,也没恼,反而乐得很。
还愿意在他面前撒火,表示老头儿不是真的气恼,只是想他去哄哄!
林烁麻利地把东西放回去,将路上买到的菜和肉拎起来,直奔老头儿店里。他熟门熟路地把半关的店门推开,灵活地挤了进去,嬉皮笑脸地说:“李叔我回来了,借个地方煮饭!”
李老头儿见到林烁那笑脸,气不打一处来。他没好气地骂咧:“滚回去,这里没地儿借你!”
林烁说:“别小气嘛。”没等李老头儿继续发飙,林烁已经乖乖认错,“我不该一声不响离开这么久,下次我一定会和您说,您别气,别气啊,怒火伤肝啊。”
李老头儿拿滑不溜秋的林烁没辙。他瞪着在厨房里忙活的林烁:“这些天你去哪儿了?手机打不通,连个信儿都没有。”
林烁脸色讪讪然,被骗进传销窝的事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张嘴就胡扯:“我也不想的,这不是手机丢了吗。为了攒回回来的车票钱,我去工地搬了好几天砖……”
啪!
一本薄薄的书砸到了林烁脑袋上。
林烁夸道:“您老宝刀未老啊!一瞧您这准头,就知道您当年一定是位伟大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天天用粉笔啊课本啊砸人,一砸一个准,从不失手——”
李老头儿破口大骂:“你给我滚!”
以林烁的脸皮,当然不会滚。他学乖了,没再瞎掰扯,老老实实地系起围裙做菜。
李老头儿瞪了林烁的背影好一会儿,站起来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停顿半天,还是抬手拨号。那边接通之后,李老头儿犹豫片刻,开口说道:“是我啊,我是老李。上次对不住啊,也怪我,觉得事情没定下来就没和那小子说……”
林烁边剁菜边竖起耳朵听。
那小子?李老头儿还有孩子?
李老头儿停下来睨着林烁。
林烁赶紧剁剁剁。
李老头儿那边已经谈完了:“那成,我明天就带他过去。不管成不成都谢谢你。”
林烁很少听李老头儿这么和气——甚至有点低微地说话,父母为了孩子果然什么都愿意做。林烁有点羡慕有点妒忌,忍不住开口问:“李叔你有孩子吗?怎么我没见过?”
李老头儿没说话,不理他。
林烁讨了个没趣,默不作声地做饭做菜。
羡慕又怎么样,再羡慕也不是自己的。他从小没有父亲,李老头儿对他好,他心里把李老头儿当自己长辈,但,也仅此而已,他能来蹭蹭饭蹭蹭书已经很好了。
李老头儿有没有儿子,他对儿子好不好,儿子对他好不好,他都没资格过问……
一顿饭,林烁吃得蔫儿吧唧,像霜打的茄子。
李老头儿倒是胃口不错,吃完一碗饭还把碗递给林烁:“再给我盛一碗。”
听李老头儿说话了,林烁立刻神采飞扬:“好嘞。”
李老头儿等林烁把饭盛回来,才说:“我在艺术学院那边有门路。”他看了眼林烁,“我一个老朋友的学生在那边当编导系的系主任,也是那个学校的教授,我托了老朋友给你牵线。你要是愿意,明天就和我一起过去见见,看看人家收不收你这个学生。”
林烁呆住了。
李老头儿说:“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哑巴了?”
林烁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声音有些干涩,又有些沙哑:“您是在为我打电话啊?”
李老头儿又不理他了。
林烁说:“您怎么知道我想去编导系……”
李老头儿嫌弃地骂道:“瞧你平时捧着书看那没出息的样子,我还不能知道你想什么?想做就去做,别瞻前顾后的。”他没去看林烁泛红的眼眶,板着脸夹菜吃,吃了还不客气地评价,“太咸了,你炒这菜根本没走心吧。”
林烁这下坦诚多了:“是没走心,我听您在打电话还以为您是在为您儿子打点呢,心里别提多妒忌了。”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妒忌自己!想到这里林烁又笑了起来,否极泰来那一套是他编来骗妹妹的,本来他自己根本不信,现在他却突然有些相信。
林烁明明想笑,眼泪却一直往下掉。
李老头儿骂了一句:“没出息!”
眼眶却也有点红。
林烁刚来时,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租着最廉价的房子,一个人住,每天背着个箱子早出晚归。走过旧书店时经常直勾勾地看很久,好像被什么东西拉着他不让他走。大概来了两个月之后,那少年才第一次走进来,那天他拿起书看到晚上九点多。眼看快要关门,少年局促地问:“书可以借走吗?怎么借?要交押金吗?”大约是真的想接着看,才问得急切。
后来林烁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李老头儿看着林烁从那个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的半大少年,成长成现在这个油嘴滑舌的青年。
他知道林烁心里烧着一团火。
总有一天它会烧成熊熊烈焰。
他已经老了,心里有再多想做的事也燃烧不起来,但,当个添柴人还是可以的。
李老头儿转开头擦了擦眼角,才回头上上下下地扫了林烁几眼,说:“还好你现在也晓得收拾自己了,明天就这样穿。手机丢了有没有买新的?可别又闹失踪。”
林烁忙不迭地说:“有有有!”说着就去扯了张纸,把号码写给李老头儿。
李老头儿把纸压在桌上,吃完饭才把它放到柜台的抽屉里收好。见林烁自觉地去洗碗,他叮嘱:“洗完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别顶着两黑眼圈给我丢人。”
林烁说:“好好好。”说完又乐呵呵地洗碗,感觉洗碗布上老旧的花纹都变得特别可爱。
第二天一大早林烁就醒了,兴冲冲地跑去找李老头儿。人老了觉也少了,李老头儿早早就打开半扇店门,见林烁跑来,骂咧着说:“你起了别人还没起,这么急做什么?”
林烁亮了亮手里的早餐,笑容满面:“我是来和您一块吃早饭的。”
李老头儿哼了一声。
两个人用完早饭,与那边一联系,坐上公交出发。
阳光明媚如春日,雪地上洒满了碎金色的微光,预示着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想到这是要去“拜师”,林烁有点紧张,转头看向窗外渐渐多起来的车流。这一看,还真给他看到了点东西:外面那辆好像是前天他跳下楼时遇到的豪车啊!
林烁仔细看了看前座坐着的人,发现自己没有认错!有车就是好啊,可以到处开!
林烁一乐。
那天看到这车时,林烁只觉得老天那么不公平。现在再看看,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无父无母、没车没房又怎么样?他也很幸运。
李老头儿见林烁笑眯眯地望着车外,不由奇怪了:“你一个人瞎乐什么?”
林烁说:“没什么。”他指着车窗外那辆车,“看到没,那个开着很贵的车的家伙我认识!”
正巧是红灯,那车就停在公交旁边,果然一看就很贵!李老头儿更奇怪了:“你怎么认识的?”
林烁绘声绘色地说:“那天我在路上扭到脚,正要站起来呢,就听到这车的车主说‘别过来,我有行车记录仪’!这是把我当碰瓷的!我看这家伙真是瞎了眼啊,我这么帅的人像是会碰瓷的吗?”
噗。
车上听到林烁说话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小伙子真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