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十二年第一次朝会,皇帝依然如泥塑的菩萨一样端而慈禧依旧神采奕奕地垂帘于后,听政问政,发号施令,毫无将要还政的忧虑。各地重要官员立于堂下,口若悬河的对自己过去一年政绩进行汇报。这次朝会中,陈述时间最长的是李鸿章和袁世凯。李鸿章这一年获得的最大政治资本就是北洋水师的训练成果,袁世凯则作为地方经济建设典型受到了表彰。“年度总结大会”三日方休……
结束朝会,用过晚膳,慈禧照例在御花园里以步代辇散散心,然后召集几个大臣问话,这不成规矩的规矩,隔三岔五总有那么一回。与朝会上的庄严肃穆相比,寝前问政则显得随和而又轻松,参与者中除了偶尔会出现几个汉人重臣外,雷打不动的是醇亲王(以前是恭亲王)、固伦公主、李莲英等几个慈禧的心腹或者满族皇亲。在这里,这些人会象讨论家事一般,讨论每日朝堂之上出现的治国问题,他们畅所欲言、出谋划策,最终由慈禧决定一切,这使得寝前问政更像是一场家庭内部会议。寝前问政自有它的妙用,大凡不宜于朝堂公议的事情,都会拿到这儿做个了断,或生杀予夺,或决策应对,或驱谴调度,或面授机宜,都在这里一锤定音,因此真正决定大清朝朝政的是这个满人的家庭会议,而每日朝会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门面!这一次,今年表现出色的李鸿章与袁世凯成为寝前问政的参与者。
走到一个凉亭处,慈禧侧目对垂手侍立的李鸿章问道:“李大人啊,王爷回来大赞你地北洋水师练得不错,今年准备用度军费几何?”
李鸿章微微欠首道:“回太后。北洋兵船尚少,而且军港未成,恐怕今年军费还要增加!”
慈禧失望的道:“还要加啊?现在朝廷银子可紧得很呢……”
醇亲王知道这会儿该自己发言了,他拱手道:“太后,今年海军衙门余银不丰,以奴才之见,这海军费用恐要截减……”
慈禧道:“李中堂,你看这朝廷也有难处,所以增加银子恐怕不太可能,多余军费还要你自己筹措!”
听了这话。李鸿章心里也是郁闷,他看看一旁的袁世凯心生一计:“太后,这几日朝会上,听闻袁大人治理地方颇有成效,而且去年两江上缴银两不减反增,不妨让袁大人今年多交些银两,以资军用!”
袁世凯在心里骂道:妈的,老子没向你伸手要钱就不错了,你还来分我的家产!他拱手用一种非常嘶哑的声音道:“启禀太后,两江虽然增收。不过南洋水师积弱已久,而且朝廷每年下拨军费也十分有限。现在急需银子加强军力!”
听了袁世凯的声音,慈禧问道:“袁大人怎么声音如此嘶哑?”
袁世凯道:“请太后恕罪,臣这几日偶感风寒,所以如此声音。”
李鸿章笑道:“袁大人,恐怕你是这几日说得太多话了吧?”
袁世凯道:“李大人,我说的是南洋水师军费问题,请勿跑了题。”
李鸿章道:“你南洋水师兵船二十艘,而且还曾经击溃法兰西舰队,这样的强军不需要增加兵船了吧?”
袁世凯道:“李中堂,当日击溃法兰西舰队。全靠定远巨舰神威。此刻定远已然编入福建水师,南洋水师实力大损。若是中堂大人喜欢那二十艘旧船,不妨十艘换一艘,我把南洋二十艘船全部交付北洋。而李中堂将定远、镇远二舰编入南洋如何?”
李鸿章道:“袁大人,不管是南洋、北洋,都是我大清的舰船。难不成你把它们看成自己地吗?说换就换!”
袁世凯连忙拱手道:“启禀太后,中法一战后,福建水师无兵无船,现在整个东南海疆全靠南洋水师防守。可此刻南洋水师缺饷少银,举步维艰,就连基本的维修与训练都没有费用。臣恳请太后,每年给南洋加拨些军费,最起码能让军舰开出外海巡视……”
李鸿章道:“太后,先练北洋是先帝时就定下的国策。现在军费有限,而北洋水师还未完全成军,还望太后增拨北洋军费!”
袁世凯道:“李大人,你何苦紧紧相逼?我不过要些训练费用而已,就请你高抬贵手,给南洋水师的将士们赏碗饭吃吧!”
李鸿章道:“袁大人,你在两江又办学堂又开工厂,以我多年洋务经验,这未免有些好高骛远,急功近利,加上江苏洋务工厂已经不少,你办也是重复。若你真愿意为太后分忧,这些钱完全可以省下来上交国库嘛!这样不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
袁世凯道:“李大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办学堂,为的是开民智,以强大清将来;开工厂,为的是办洋务,以兴大清现在。”
李鸿章道:“袁大人,太后可是刚刚在殿上夸你为朝廷增收,功劳甚大。怎的这会儿又向朝廷要银子了?你增收的那些钱不会都进了自己腰包了吧?”
听了李鸿章的影射,袁世凯反击道:“去年两江增收不假,不过每分银子都用在国计民生之上,而且我两江总督府以及三省巡抚每分进账以及用度都有据、有帐可查,负责管账之人就是阎崇铭阎老!提到这中饱私囊的勾当嘛……我倒要问问李大人,你北洋水师每年要花朝廷数百万两银子,可一遇到战事就喊尚未成军,我都不知你地那些银子花哪里去了!”
李鸿章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袁世凯笑道:“李大人,你北洋水师订购定远、镇远时,可是有人贪污了六十万两银子哦!”
李鸿章道:“这个案子已经查明,全是那李凤苞所为,去年已经将其押回国内正法,我北洋水师其他官员跟此案毫无关系!”
袁世凯笑道:“李大人。据我所知这件案子还有涉案者漏网,要不要我给你提供些证据啊?在德国的时候,我好像看过一个李凤苞等人分赃地账本,说不定现在还能找到……”
自从袁世凯公开了定远二舰的贪污案后,李鸿章已经派人到德国处理了一切跟自己有关的证据,甚至还将李凤苞置于死地。此时只有袁世凯手中那份徐健寅提供地贪污账本,还能证明李鸿章就是幕后黑手,这几乎已经变成他的一个致命软肋。看袁世凯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慈禧知道不能再任由二人吵下去了,她赶紧装和事老道:“哎~两位大人都是我大清的栋梁。不要如此!我知道二位镇守大清海疆,责任重大,要不是朝廷银两紧张,怎会不给你们拨款……”
“太后,身子要紧,可莫太过着急!”李莲英一边给慈禧扶背一边责问道:“二位大人,还嫌太后日
事操劳不够辛苦吗?不想着为太后分忧,还惹得太后
固伦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茶递给慈禧道:“太后,我方才听了两位大人的话,知道这办水师是个花钱的事情。那可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慈禧道:“那倒是。不过水师不得不练,颐和园也不得不修,朝廷缺银子啊!”
固伦道:“袁大人治理两江不到一年,在不增加税项的情况下就能持平税收,可见其治地有方,不妨让他出个增收地招!若是能让大清每个地方都增收,岂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吗?”
慈禧道:“袁大人,可有良方?”
“这……提到治国之策,我还是李大人的学生,还是让李大人说罢!”
刚才听了袁世凯暗示的账本。李鸿气势上已经弱了几分:“袁大人这几日在殿上振振有词,我可不敢当这老师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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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进言道:“太后,戏文里不是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吗?奴才看二位大人都为军费着急,不妨您也来个悬赏征策。看两位大人谁能提出增收办法,就给谁加拨军费。”
慈禧笑道:“这倒是新鲜。”
固伦道:“太后,这个办法还有个问题。要是献策之人地办法根本没有效果,或者增收不多,那岂不是等于朝廷还要倒贴银子吗?”
慈禧道:“恩,还是我这女儿心细,如何是好呢?”
此时醇亲王道:“不妨将增收额地一半作为军费奖给献策者,这样不就行了?”
现在大清各种税项已经过百,捐纳也已经登峰造极,可以说能盘剥百姓的办法与途径基本没有遗漏。慈禧心里对这个所谓的增收之策并没抱太大希望,因此也就对那增收额地“一半”没有太多期待,她现在不过是图个乐而已。老太后点头道:“恩,这是个好办法!二位可听见了?现在可是悬赏征策啊!”
袁世凯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不过他并没有着急,而是低头做沉思状等待着李鸿章先开口。李鸿章想了很久方才说道:“太后,臣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增加税项,征收海军税!”
袁世凯笑道:“李大人,大清税项已经过百,你这办法能增收几何啊?”
李鸿章不服气的道:“那你有办法怎的不说?”
袁世凯道:“太后,臣有一策,只怕有些得罪人……”
慈禧道:“无妨、无妨,说出来听听!”
袁世凯道:“从向百姓收税转而向官员要钱!”
“向官员要钱?”慈禧不解的问道:“袁大人这是何解?”
袁世凯道:“地方想要增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激励各处官员,安定一方,繁荣所治。只要地方上安定繁荣,每年税赋自然增加!”
李鸿章讽刺道:“袁大人,你这自夸未免有些太直白了吧?”
慈禧笑道:“诶~听袁大人把话说完。”
袁世凯道:“现如今,大清地方财政除了几项经征费用以外,全部上交国库,而地方的军备、政务等等用度由朝廷按需下拨。地方增收了,官员们得不到更多发展地方所需地费用;地方减收了。官员们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可推脱责任,但朝廷依然要按照他们所需下拨费用。所以名义上税赋由地方向百姓征收,实际上各个地方官府只是经手而已,减收的风险与责任则全部由朝廷承担,无异于朝廷直接向百姓征收赋税。但是另一方面,地方增收与否,又与地方官员治理好坏直接相关。目前这种税赋体系,使得地方官员治理地方地效果根本与上交税赋无关,他们怎可能有积极性去经营地方?若再遇灾年、匪患、战事等,则朝廷要承担全部费用。更是入不敷出……”
慈禧听完点点头道:“那依袁大人之意,当如何改变?”
袁世凯道:“实行地方财政包干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