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上套着繁复的单衣,然而在凛冬风雪中吹了一会儿,源冬柿就觉得那股寒意透过层层衣料与血肉,丝丝渗进骨中,寒意顺骨侵袭入脑补,眼前那些随着风乱舞的雪也变得模糊起来,大天狗黑色的翅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又在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显出形来。
她将脖子缩进了衣领之中,袖中的手掌攥成了拳头,用指甲狠狠地刺进进手掌小鱼际,以免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失去知觉。
尽管如此,她被风卷至黑夜山时,神智已经很模糊了。
只依稀记得眼前忽然多了几点朦胧的光,如同隔着窗纱窥见屋内暖融融的灯光,她缓缓地伸出手去,想要够住那点亮光,被指甲掐出血痕的手却只抓到冷冷的空气。
尽管脑中一片模糊,她还是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啧,有点惨。
她垂下手,缓缓闭上眼睛,右手小指处却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暖意,她小指轻轻动了动,那股暖意便顺着小指又蔓延到了整只手掌,最后顺着经络,如同纵横交错在陆地上的支流,流淌至全身,最后汇成一股,流入她心跳变得有些迟缓的胸腔。
她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鼻间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香味,她此时脑中还有些迟钝,一时想不起来,正要睁眼时,忽然听到一个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啊,这位就是冬柿小姐啊。”
源冬柿刚恢复知觉的手猛地一动。
这声音,是晴明的。
鼻间萦绕的这股清香,也是晴明惯用的芥子香。
但是她又很快否决了,虽然音色一样,但语气带了几分傲慢与轻蔑,像是一个看着弱者垂死挣扎的上位者,晴明性格虽然算不上谦逊有加,却也极为知礼,说话行动张弛有度,尽管嘴里说着能噎死人的话,可语气仪态无可挑剔,让人气个半死却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之前眼中那朦胧的光亮前多了一个身影,他逆光而立,在她眼中投下了一片阴影,她眯了眯眼睛,只能看清他身上黑色的狩衣,以及百入茶色直贯,整个人似乎染上了浓浓夜色,自无边的黑暗中走来,就算沐了光,也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她的视线上移,正要看清这人的面孔时,一双冰凉的手却已经覆盖在了她的眼帘上。
那冰凉又傲慢的声音带着未入心的笑意道:“冬柿小姐一路劳顿,辛苦了,请睡吧。”
源冬柿勉力抬起手,一把握住那人冰凉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拿开,出乎意料的是,此人并没有用力,她轻轻松松便将这只手移到一边,再看过去,他逆着光,面孔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双眼角微微上翘的眼睛,与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金色瞳孔。
“你是……”她皱着眉,青行灯回忆中妖化晴明的金色瞳孔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然而方才被她移开的那只手又覆盖在她的眼部,冰凉的触感使得她忍不住一哆嗦,然而便听见那声音又道:“我是安倍晴明。”
那只手如同着风雪天一般寒冷,几乎从她眼眶渗入脑中,然而她却奇异般地感到了困倦,眼皮似乎是灌了铅一般,越来越沉,脑中一片混沌,一切猜想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然后听见耳边传来一个轻柔又略带悲伤的声音:“童子丸,母亲走了,若是想母亲了,可以来黑夜山下的信太森林,但是母亲再也不能见你了。”
“不要怪母亲,只有这样,你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源冬柿垂在身边的手微微一抖,攥紧了手边的袖口,她微微睁开眼,却见眼前已经不再是一片带着朦胧光亮的漆黑,而是沐浴在星光下的密林,天空被树冠割得支离破碎,从茂密的树叶间还可见点点异色繁星,远处林间隐隐红光,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光。
她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慢慢坐了起来。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蝉鸣,偶有暖风吹过,带着树叶娑娑作响,星光微弱,然而每一树每一叶,在她眼中又格外清晰。
这里是……
源冬柿睁大了眼睛,环顾着四周:“信太森林。”
她低头,摊开了右手,只见右手小鱼际处还有她之前用指甲掐出来的痕迹,创口已经结痂,手背上还有几抹血痕。
“是梦吗?”她自顾自地说,然后用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只刚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嗅到了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提着衣角朝泛着红光的那处奔跑过去,越靠近,便越能感受到热腾腾的气浪,火焰舔舐枝叶的噼啪声也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这是二十年前信太森林的那场大火!
她在林中奔跑着,厚重繁复的单衣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索性将最外层的单衣脱下,挂在了一棵低矮的树枝上,又将脚上的木屐扔掉,赤着脚踩在满地残枝树叶的地上,她跑得太急,也来不及看脚下,直接被老树伸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她咬着牙,任地上的残枝与碎石刮破她身上的单衣和汗衫,在她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待滚落的势头换下来,她又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此时她离火场已经很近了,眼前是一片几乎染红天际的火焰,炽热的火浪扑向她的面颊,她的鬓发几乎被热浪烤焦。
她伸手用残破的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因热浪渗出的汗,然后双手拢在嘴边,大喊了一声:“晴明!”
火势越来越烈,燃烧的声音几乎将她的呼喊盖了下去。
她一边喊着晴明的名字,一边在火场中穿行,赤/裸的脚踩在刚被大火灼烧过的地面,只感到阵阵难耐的灼痛,脚底的皮肤都被余热烫出了点点焦痕,她咬着衣袖,将布料撕了下来,将双脚马马虎虎地包扎起来,然后又从火墙中找出一点缝隙,钻了进去,深入了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