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会亲自赶完F市是想解决心里的困惑。
目前他已经确定了一件事:他怎么都不会放顾平离开。
但是F市这一位令他和顾平走到一起的“原因”,秦先生还有些不确定。如果他对这位好友的感情不是所谓的爱,那他一开始为什么会被顾平的表演迷惑?
所以秦先生还是来了。
看到秦先生的时候好友微微迷茫。
同样是怔愣的表情,秦先生却找不到面对顾平时那种总会迅速占领他整颗心的占有欲。
——怎么会觉得像呢?
秦先生坐到病床边,说道:“你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居然弄得自己一身伤。”
对方说:“你才怎么回事,怎么亲自跑过来了?”他稍一思考,了然地淡笑起来,“你是不是又和老爷子吵起来了?老爷子不容易,你该多让着他。”
秦先生说:“没有,就是来确认一件事。”
对方说:“什么事?”
秦先生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觉得手感不对,不够软和,再瞧瞧,对方那见鬼似的表情也不对,顿时觉得哪里都不对。
秦先生说:“来看你有没有后悔离开首都来到F市。”
对方说:“你如果想看我笑话,那你来迟了,我家那位已经来过了,现在正在家里给我煮爱心餐。后悔什么,我可不会后悔,首都那边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有你这个前车之鉴就够了,我可不想过那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秦先生并没有生气,反倒认同地点头。
他们两家是世交,只不过他从小被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这人却是个闲散的二代。虽然这人性情比较软弱,看着就是个需要人保护的,但他们平时相处起来却很舒心——因为这人没什么野心,所以面对他时没有别人那种拘谨和小心。
这对秦先生而言比什么都难得,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成了朋友。
父母的祸事曾经让秦先生在家族里的地位遭受极大的打击,要不是老爷子一力强撑,他恐怕撑不到今天。
而那个风口浪尖,敢来找他的居然是这个软弱而胆怯的家伙。
从那时起,秦先生对“他”就多了点莫名的关注。
当“他”提出要离开首都去别的地方生活、告诉他他找到了可以相守一生的人,秦先生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一直坚定地认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这么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结果他却早就盘算着要远走高飞一样。秦先生经历了不满、愤怒、暴戾等阶段,猛地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意义似乎不太一样。
那时候秦先生断定自己是喜欢“他”的。
要不然他怎么会生气?
秦先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他看了眼床上的人,问:“我以为我喜欢过你。”
对方吓了一跳,简直觉得比看到魔鬼还要吓人。
秦先生恼了:“有这么可怕吗?”
对方说:“有!当然有!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这么以为吗?”
秦先生沉默半饷,把当初听到对方要离开首都的感觉说了出来。
对方听得一愣一愣,接着可着劲一拍他的肩膀,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这么逗。”
秦先生不耻下问:“很好笑?”
对方见秦先生神色认真,顿时敛起了笑,说:“假如何秘书突然说要辞职,不给你干活了,你会不会生气?”
想到一直忠心耿耿的何秘书,秦先生笃定地说:“何秘书不会这么做。”
对方说:“我是说如果。”
秦先生想了想,回道:“当然会。”
对方又问:“假如你们老爷子突然更看好你某个堂哥,不支持你了,你会不会生气?”
听到这里,秦先生已经明白了。
他说:“你的意思是,我混淆了友情和爱情?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是雇佣关系,一旦被背弃都会生气?”
对方刚要说“孺子可教也”,突然意识到秦先生用词不对!他立刻反驳:“喂喂喂,不带这么栽赃罪名的,我哪里背弃你了?我俩不还是朋友吗?我只是不喜欢太复杂的生活才离开首都嘛,我的性格你也知道的,在那里肯定活不好。”
秦先生抿着唇不说话。
不得不说,好友的说法给了他不小的冲击,几乎推翻了他这几年来的所有认知。
对方使出杀手锏:“其实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判断这件事,作为一个男人,你看到我的时候想和我上-床吗?”
秦先生本来想说有,可想想,在对方面前时确实没产生过这种冲动。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欲-望?在见到被他断定为可以掠夺、可以占有的“赝品”的时候。
那时候,他已经告诉自己很多年:他喜欢这张脸。
——或者说,他这么多年都在反复告诉自己他喜欢当初那个小小的影子。
秦先生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床上的好友脸色变了。他伸手一拔针头,连身上的伤都不顾了,快步跑了出去。
秦先生微怔,跟出去一看,只见好友正用力抱紧他的爱人,慌乱地解释着什么。他爱人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愤怒得要命,却不忍心推开好友。两个人一个急切地说,一个忍耐着听,没一会儿就化解了误会。
那人转过身狠狠地抱紧好友,接着又心疼地查看好友手上的针口。
看到这里,秦先生已经确定自己摆了个大乌龙。
很简单,如果把被抱着的人换成顾平,他现在肯定会想杀人,而不是打心里祝福好友和他爱人白头偕老!
秦先生和好友挥挥手算是道别,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除夕这天街上还是挺热闹的,秦先生却无心欣赏F市的繁华,他叫人买了回顾平那边的机票,自己也马不停蹄地赶完机场。
秦先生第一次体会到“归心似箭”这四个字的含义。
这样的日子,他必须陪在顾平身边。
秦先生想要给顾平打个电话,但又忍住了。
以他和顾平现在的状态来说,他这通电话大概不会让顾平欣喜。
想到这一点,秦先生心情不是很好。
秦先生一下飞机,直接回了自己的别墅。
结果里面黑灯瞎火,根本没有人。
秦先生眉头一跳,抬手看了看表。
十一点。
顾平说过不用回家过年,那他去了哪里?
秦先生花了几分钟说服自己要心平气和。
他拿起电话拨通顾平的手机。
对方一接通,他马上问:“你在哪里?”
那边一滞,接着是一片静寂。
秦先生眼睛微微眯起。
他想起上次替顾平接电话,顾平的朋友说“要是顾平的话哪会冷场”。这表明,这次接电话的人也不是顾平本人?
想到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帮顾平接的电话,秦先生有种把电话那端的人撕碎的冲动。
这时顾平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秦先生确定刚才接电话的人确实不是顾平。他冷声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在哪里?”
顾平说:“回了家。”
秦先生说:“嗯。”
顾平知道秦先生是等自己继续说,所以老老实实地坦白:“我自己那个家,吃了顿饭,现在出来了。”
秦先生说:“在外面做什么?”
顾平说:“爬到了山顶,准备看烟花。”
这种时候跑去看烟花绝对不是顾平会做的事。
秦先生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终于怒火中烧地问出最后的问题:“一个人?”
顾平沉默下来。
秦先生说:“你最好马上回答。”
顾平说:“不是一个人。”
秦先生从齿缝里蹦出话来:“真是好极了!”
顾平闭了闭眼,说:“我们到了山顶才发现忘了带吃喝的东西,所以猜拳决定谁去买。我输了,手机由他帮忙拿着,所以接到电话的是他。”
秦先生说:“晚上和你在你那个‘家’吃饭的也是‘他’?”
顾平没回答,算是默认。
秦先生说:“不要告诉我,他还姓徐。”
顾平心头一跳。
秦先生说:“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就不要怪我做出什么事来。”
顾平说:“你不要不讲道理。”
秦先生冷笑:“道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你自己答应的事,还敢和我提道理两个字!对你有利的就是道理,对你不利的就不是道理了是不是?顾平啊顾平,你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好商人。”
顾平只能认错:“是我不对。”
秦先生用仅存的理智说出最后的命令:“马上给我回来!”
顾平一怔。
他注意到秦先生用的是“回来”两个字。
顾平愣愣地问:“您在家里?”
秦先生挂断了电话。
顾平看着站在一边的徐大毛,眼神带着几分抱歉。
徐大毛虽然早料到会这样,心里还是有点酸涩。他故作别扭地哼了一声:“你要回去正好,我一个人把啤酒喝光,你就买了一打,哪里够喝啊!小气!”
顾平哪里放心徐大毛一个人在山顶喝酒。
他说道:“我先送你回去。”
听到顾平不容置疑的语气,徐大毛都快哭出来了。他知道顾平确实关心他爱护他,有同病相怜的原因,也有把他当弟弟看原因——就是没有爱情。偏偏就是这么一点点关心爱护,让他欢喜到不得了,让他开心到不得了,恨不得天天往顾平身边凑。他有伤口,顾平也有,他想要陪着顾平,也想顾平能陪着自己。
但是不可以。
徐大毛红着眼说:“我自己会回去!”
顾平说:“别闹。”
徐大毛不说话了,乖乖地跟在顾平身后下山,乖乖让顾平把自己送到楼下。他下车时想抱走顾平买上山的啤酒,却被顾平一个眼神制止了。
徐大毛是跑上楼的,他怕跑慢一点就会被顾平看到自己满脸都是泪。
顾平看了眼后座那一打啤酒,想到徐大毛那红通通的眼睛,心里突然有点乱。他有些唾弃自己,明明应该拒绝到底,减少对徐大毛的伤害,却没舍得那么做。
舍不得那一点点慰藉的后果,就是他既伤了徐大毛,又得面对秦先生的怒火。
这种不干不脆拖泥带水的做法,实在不是他该有的。
顾平反省片刻,开车回到秦先生的别墅前。
秦先生一直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
对于秦先生而言,这接近半个小时的等待太过漫长,漫长得足以让怒火不断蔓延,蔓延得把他的整颗心都烧了起来。
他刚意识到自己对顾平的种种“例外”代表着什么,顾平就找上了别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讽刺的吗?
顾平开门走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