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第一次到江南是在七岁那年,师父问她到底是想学他的哪一门学问的时候。师父有过三个弟子,每一个都只学了他一门学问,小乞丐是他的最后一个徒弟——她是他师父最后捡回来的。
早些年的时候,师父就自己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说他这辈子只会有四个徒弟,小乞丐是最后一个。
小乞丐之所以叫小乞丐是因为师父懒得再给她取名字了,跟在老乞丐身边的不叫小乞丐叫什么?一个老乞丐带着一个小乞丐,拄着竹杖子敲着破碗躺在路边上晒太阳抓虱子,她觉得其实挺不错的,只是小乞丐依旧不知道师父为啥要她自己选学什么。
像是她三个师兄,师父也是想教什么就教什么——她问师父,师父告诉她,她要是想学,只能选一样,不能样样都学,否则样样都会样样都不精,这才是贻笑大方。小乞丐似懂非懂的点了头,老老实实的跟在师父身后。
江南好地方,水好山好人也好。姑娘们唱着一口吴侬软语,水上篷船穿梭,师父不在的时候小乞丐爱到处乱跑,师父也不管——他有时候也是好几天不回他们呆着的狗窝破庙,只是随她去。她便睁着一双骨溜溜转的眼睛偷偷跑去拿人家寺庙里头佛前的贡品,佛像木偶又不会吃馒头,给她几个又何妨?
春日阳光尚好,挑了个暖和的地方躺着啃菜包子,佛前贡品都是寿桃素包子,她还特地在佛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佛祖佛祖别怪我这个小叫花子,你也不吃,何不让给我尝一口填肚子,等那天我自己有钱了再给您老买个包子。”然后叼着包子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把讨饭用的破瓷碗放在一边,小乞丐叼着佛前求来的包子躺在树根下吃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转头去却看见正对着的一座小楼,有个约莫七八岁的稚气童子,顺着小楼的木扶手缓缓摸着往楼下行来。
他是个瞎子,那是自然,不是瞎子,腿脚俱全的谁下楼的时候会这般小心翼翼的扶着扶手?看那童子眉清目秀,身上穿着月牙色的缎子一身公子贵气,想必是个富贵家的孩子可惜瞎了眼,也没见他身边跟个小厮,只是缓缓摸着扶手下楼,手伸向前似在探路。
那童子每走一步都是那样的小心,一个瞎眼的贵家公子身边怎么会不跟着一个小厮呢?——小乞丐想他必然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便凝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说句实话,那童子眉目如画,想必是家中大人的掌上宝吧。
出生富贵,眉清目秀,这本是常人求而不得的福气,小乞丐曾听师父说过,这世上有些人福气大,但是非得历经些劫数才能压住他的命,也许这童子便是这样的人吧。转念想又不对——若是瞎了这双眼睛是他的劫数,那这劫数未免也太惨了些。
毕竟是个这么好看的人儿。
毕竟,那双眼睛看上去是多么的漂亮。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样认真的坐在树下望着伸着手向前摸索的童子,看他不顾身上穿着的月牙色缎子摸到附近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这处小楼本来僻静,要在这里坐上一个下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小乞丐看着童子,他安安静静的坐在石阶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吹来的微风。
小乞丐在树下坐了一个下午,微风轻柔,阳光和煦,她望着那个安静的童子,竟生出了些许不愿意动弹的想法。
她打了个哈欠,学着在其他地方遇到的乞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迅速解决掉了剩下的素包子,三步两步猴儿似的窜上了树,她本人小体轻,趴在树梢上看着都绰绰有余。这株老树上有几根极其粗壮的树丫纠结缠绕在一起,倒是成了一处天然的床榻。
小乞丐打了个哈欠,躺在那树杈纠缠而成的床榻上闭上了眼睛,童子美则美矣,她还是一晒太阳便要忍不住睡觉的。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童子早已经不坐在哪里,不知踪影了,她莫名的觉得有些遗憾。也许他明天也会坐到这里来呢?小乞丐这样想着,从树上爬下来,晃荡着回到了自己的破庙狗窝,扒拉了些柴草放在神像后面便往柴草里面一钻睡到了大天亮。
城门外面有和尚在布施稀粥,她挤过去喝了一碗,又想起昨天午时之后再那处小楼见到的那个童子,不知道他今日是否还会在那石阶上坐着?不知道为什么,小乞丐总觉得自己想和他说些什么却有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