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定我踢到了他,脚碰到很坚硬的地方,不知道是腿还是什么地方。他很快就顺着我的力道后退开,轻松得像是故意的。
我看到了生机如同看到真空中的氧气,不顾一切朝门口跑去。逃生的本能占据了我整个脑子,我只想着逃离这一切荒唐的恐怖场景,用尽所有的力气。
我的速度快到可以去参加奥运短跑,所以当脚绊到东西,往前扑滚才那么惨烈。我听到自己的膝盖骨重重磕在石头地面的响声,整个人撞到地上,疼痛席卷了我的胸腹间。
回头看到绊倒我的东西竟然是一个学生的身体,恶心与伤心同时涌上来,我想哭,却都想不清楚要怎么才能哭出来了。
C还站在书柜那边,他手里的郁金香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他掐烂了它们,血肉模糊的花瓣糊在他昂贵整洁的西装上面。我看到他走过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我实在看不清楚他的速度。他一下子就出现在我面前,伸手将趴在地上的我给翻过来,我感觉一块肯德基鸡腿在油锅翻滚都没有我狼狈。
他掐住我肩胛骨的双手如同两座大山压下来,我惨叫一声,骨头快要碎裂的痛楚。
C咬牙切齿地,那么愤怒,如同被背叛。他的声音更细致尖脆,带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简直不敢相信,简直不敢相信……”
他唠唠叨叨,重重复复就这一句话,跟老太婆的裹脚布。我都不知道他不敢相信什么,不敢相信我满脑子要将他钉死在耶稣的十字架上凌迟吗?
我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
恨到哪怕要用世界末日去换,也想干掉他的地步。
“你可以看穿我的谎言,克莱尔。”C用他冰凉的手指来来回回地抚摸着我的脸孔,黑色的瞳孔因为他激烈的情绪而有种扩大的感觉,“第一个,你是第一个,以后也不会有了。”
我扭动着身体撇开脸,他摸我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不停在我脸上滑动,太可怕了。
这个杀人狂抽了,这种显而易见,弱智一样,脑残才会说出来的谎言,谁信的?
难不成吸血鬼也有精神病院,这家伙,是哪家精神病院重症区里面跑出来的吧!
他却安静了,我因为疼痛而浑噩起来,眯着眼睛看着图书馆的天花顶。顺着玻璃窗的垂直梁柱上是精细的弧形,这种建筑风格孤立陡峭,过于冷漠华丽。
因为思绪陷入一种迷糊的境地,我的嗅觉空前清晰起来。图书馆那种特有的历史感觉,郁金香碾碎后的草叶冷味,衣物摩擦间的淡淡香皂,阳光暖得如同呼吸间痛苦的灼热。
我甚至能闻到身上这个男人,那种淡淡说不出什么植物,却有薄荷特质的清冷。从抓着我的双手,到脸部的皮肤,到颈部后耳,都是冷的。
冷得让人发抖。
难怪他要穿那么厚,跟从雪地里扒出来的大理石一样,全都是风霜的味道。
我听到他抑制不住疯狂颤抖的轻声低语,上牙磕着下牙的锋利,拼了命地在忍耐什么,声音嘶嘶如同蛇信。
“血……”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跌倒受伤的手给藏到身后,垫着在背部下。我终于知道他在忍耐什么,他闻到我手掌上的血迹。
我不太了解吸血鬼,只知道他们要吸血,我想藏起来后他就能比较冷静吧。
但那也是我想当然,我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他终于受不了诱惑,将头低下,头发落到我脸上。他咬碎了我的衣服,将牙齿扎入我的肩膀。
简单的动作,扎入一块豆腐表皮的轻易。
我感觉他应该更想咬入我颈部的大动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忍住,将整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咬入我脆弱的皮肤里。如同野兽捕获了猎物,咬断筋骨那种姿态。
血液的流失让我更头晕,我感觉整个人都没有知觉。整个世界突然之间就像是拉灯了,一片灰蒙蒙,彩色的玻璃窗与阳光都失去色彩。
我听到了心跳声,跟我疯狂跳动的脉搏一样的节奏,这个寂静的空间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面肆无忌惮轰鸣。
他偶尔会深深用力地呼吸,像是屏息很久,太久了忘记怎么正常呼吸。
我陷入半灰半暗中,好像开始做起梦。梦里面我走进了福克斯的雨林,高大的针叶大树挂着深厚的青苔,空气里都是冰凉的水汽,潮湿的卷须从树枝上垂下来。森林里面寂静无人,无光,雾气浓郁。
沉郁的灰绿色带着数百年腐烂的生机,深深地埋入绿色的泥土,等着积蓄巨大的能量绽放。
我慢慢往前走着,阳光不知从哪里逃出来,斜斜从叶缝里面钻到脚边,形成了朦胧唯美的光影交错。我停住脚步,看着阳光爬到我脚上,一种热烫的沉重压住我的步伐,我开始感觉到痛,好像阳光变成刺刀扎进我的血管里,血液如同沸水,滚开熟透,痛不欲生。
火焰,灰绿色的火焰焚烧封锁住我所有的退路,巨大的痛苦贯穿了我的身体。
我能听到自己的惨叫,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世界变成漂浮的黑暗深渊。我不顾一切地挣扎,想逃离这种碾碎火烧的剧痛,我叫一切我爱的人。妈妈,爸,查理,贝拉……
C……
救我,救救我。
这是我最后的力气,无法挣脱的痛楚让我的声音骤然弱下去,我喃喃无措。痛……
突然身上的重负消失,一双冰冷的手将我抱进怀里。但我还是觉得那种被烈焰焚烧,身心俱碎,疯狂辗转的恐怖折磨在毁灭我全部的东西。
无法停止的熊熊燃烧,连灵魂都要被撕扯出来千刀万剐。
我听到抱着我的人胸腔处发出一种夹杂着愤怒,忍耐,痛苦的声音。
那一瞬间,我突然能感受到他跟我同样,正在承受火焰的炼狱。我实在受不了这种非人的痛苦,双手双脚像是抓住最后一块溺水浮木,将这个抱着我的人死死抱着不放,不断像个小孩子一样哭。
好痛,呜呜呜,痛死我了!
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地感受到,我会死去,而且是恨不得半秒煎熬都不要受地快点去死。
也分不清楚口里面叫的是谁,极度的灼烧后是极度的严寒,意识渐渐远离,冰封的大地封裹住整个世界。我听到有人在耳边咬牙切齿地叫我的名字,那声音带着类似少年没有变声期的脆利。
这个声音一直叫着我,但是我想不起来是谁,当我终于安静地得到了最后的黑暗时,我都感激那种轻松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