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猛当夜来找韩适之。
韩适之与他秉烛夜谈,并未提姬瑾荣的“困境”,只提了镇南王势大。长孙猛虽然不大爱动脑,但在卫国侯的教导之下也看得分明:即使是忠心如卫国侯,也曾经认为镇南王极有可能取大齐而代之。
韩适之一提,长孙猛便会意。想到姬瑾荣让韩适之来督促他看书,他心中既感动又羞惭。感动的是姬瑾荣对自己寄予厚望,羞惭的是自己竟连看些兵书都得韩适之逼着。
长孙猛抬起看向韩适之。
“你——”
“你——”
两人竟齐齐开了口。
对视片刻,长孙猛与韩适之俱是一笑,白天那点儿隔阂眨眼间烟消云散。长孙猛再次开口:“以前我是个混账,做什么事都不动脑。适之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犯浑。等陛下收拾完西梁,我一定会带兵去北边,燕北自古以来都是我们的!”
长孙猛提到“燕北”二字,韩适之目光动了动。他说:“不急,徐徐图之。”
长孙猛说:“怎么图是你们的事,我只管打——”“仗”字还没说出口,长孙猛又反应过来,乖乖把话咽了回去。韩适之最不喜的不就是他有勇无谋吗?
韩适之却没生气,反倒笑着说:“你不愿想也不要紧,我们替你想。不过战场之中瞬息万变,总有后方料不到的事情出现,打胜仗——甚至活命的机会往往都在那一瞬之间。陛下让你学兵法,是希望你能懂些兵略、避开险境,保住自己和千千万万大齐儿郎们的命。”
长孙猛听韩适之语气殷切,心中泛暖。再瞧瞧韩适之含笑的脸庞,心脏不由扑通扑通直跳:“我晓得的,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时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长孙猛喜道:“下雨了,我在适之你这歇一宿吧!”
下雨天天留客,韩适之不好赶人,便点了头答应下来。没等他叫人去安排房间,长孙猛已经自顾自地把外袍脱了,靴子和袜子也脱了,相当不客气地爬上韩适之的床,说道:“适之你的床和你一样,闻起来香喷喷的。”
韩适之脸皮倏然发红,有些着恼地说:“你这人什么时候能稳重些。”
长孙猛知道文人脸皮薄,也不再取笑。他钻进被窝里,拍拍旁边的空位,竟是一副主人家的模样:“适之你快上来,我们躺着聊。”
韩适之拿长孙猛这种粗人没办法,只能脱了外袍躺上去。两个人挨得太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韩适之甚至能感觉到长孙猛健壮的胸膛起起伏伏。
长孙猛还是第一次和韩适之挨得这么近,只觉韩适之身上的味道好闻得紧,不由用力吸了吸鼻子,说:“适之你果然很香。”
韩适之恼火:“你再胡说就出去!”
长孙猛登时闭上了嘴巴。
韩适之说:“早些睡吧,明早雨肯定停了。”说完他合上眼,摆明了不想再与长孙猛说话。
长孙猛睁着眼看着韩适之近在咫尺的脸庞,只觉那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下一下地在他的小心脏上刷来刷去。再看看那漂亮的鼻梁、漂亮的嘴巴、漂亮的下巴……
……漂亮的锁骨……
长孙猛觉得怪怪的,大约是刚才喝了几口酒,浑身都有点发烫。看着韩适之有些疲惫的睡颜,长孙猛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怜惜。
韩适之这么努力,应该是为了燕北吧?
为了收复燕北,韩适之才会在适应新官职职务的同时研读兵书,为他排疑解惑!想到被先皇送到突厥手上的燕北诸郡,长孙猛心底满是豪情壮意——既然陛下和韩适之都这么看好他,那他一定得领兵收复燕北!
到那时候,陛下会高兴,适之也会高兴吧?
想着想着,长孙猛也有了睡意。他的手脚无意识地缠上了韩适之,感受到那暖和的体温,又得寸进尺地把人搂了起来。
这才呼呼大睡。
姬瑾荣和镇南王还没有睡。
屋外雨声滴答。
姬瑾荣不太喜欢雨天。以前每到雨天,他的病情总会加重,伴随着阴雨、严寒天气而来的,就是永无止境的病痛和昏迷。那种身体和脑袋都不再属于自己的滋味并不好受,姬瑾荣这辈子都不想再尝。即使如今他身体康健,听到雨声还是不大愉快:“大冬天的,整天下雨。”
镇南王说:“再过些日子就该下雪了。”
姬瑾荣怔了怔,说:“下雪啊……”
他没摸过雪。下个雨他都能病发,更别提下雪,谁都不会允许他去外面。小时候魏霆钧还不懂什么,瞒着其他人跑去外面塞一把雪藏怀里,躲躲藏藏地跑进来说:“殿下,外面下雪了!你不能出去,我悄悄带了点给你摸摸!”结果往怀里一掏,哪还掏得着,早化了!魏霆钧当下就懵了,哭丧着脸说“明明塞进来没一会儿”。
这话被太医听到了,马上去魏霆钧父亲那儿告了一状。
魏霆钧第二天过来时眼眶都是肿的,显然哭了很久,身上还有着挨揍的痕迹。那时魏霆钧还小,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想摸一摸谁都能摸到的雪,他却永远都做不到。
他虽是失望,却不忍见魏霆钧愁眉苦脸,唯有对魏霆钧说:“雪冷冰冰的,有什么好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