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月下漫步。
这样的平静和清闲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当年京中风云诡谲,姬瑾荣让魏霆钧远赴边关避开祸患。魏霆钧起初不愿走,后来边关传来他兄长的死讯,魏霆钧才含泪离京。
那时姬瑾荣胸中存着一口气,拖着病体压住后方,为的是让边关将士不被自己拖后腿。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经落入老太傅等人眼中,在奸党谋害皇子、选立傀儡时暗暗推了他一把,让他意外登上了帝位。
回想起来,那也并非偶然。
从前他那太子兄长不学无术,老太傅本是为他讲学的,他却拐带几个弟弟出去玩儿,只剩下跑动不得的姬瑾荣坐在原处。那时起,老太傅便对姬瑾荣格外严格,要求竟比对他那太子兄长要高。
想来在那时起,老太傅心中已有了打算。
姬瑾荣也是在那时起,渐渐背负起自己从未想过去背负的东西。
那对于一个活一天少一天的人而言是在太过沉重。
所幸他有相交甚笃的好友,有一心匡扶社稷的三朝老臣,更有从边关归来的“镇国将军”——在鬼门关前徘徊时才不至于太过忧心。
只是,总归还是思虑过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对于姬瑾荣来说,心中的遗憾还是挺多的。他与镇南王绕过御花园,来到箭亭附近。何泰着人去点了灯,整个校场霎时明亮如昼。
姬瑾荣回过头来,望向镇南王。他微微地笑着,说道:“朕,练了三月,你看看。”
镇南王说:“好。”
何泰为姬瑾荣前牵来红马。
镇南王上前扶姬瑾荣上马。
姬瑾荣不是很满意:“再年长些,朕自己上。”这具身体还太小了,再加上以前吃用跟不上,比同龄人还要显小,个儿矮了镇南王半个头就算了,连上马都得靠别人!
镇南王笑了起来。他说:“陛下很快会长高。”
姬瑾荣总觉得镇南王在嘲笑自己!他哼了一声:“别小瞧人。”
镇南王目光凝在姬瑾荣身上:“臣没有小瞧陛下,臣比谁都更希望陛下快些长大。”
姬瑾荣被他灼热的视线看得耳朵发烫。
这家伙话里有话!别以为他听不出来!他见识后宫那些荒唐事时,这家伙还是颗没开窍的石头呢!
姬瑾荣坐在马背上与镇南王对望片刻,突然喊道:“石头。”
镇南王一顿,搭在马上的手掌微微颤动。他压下心中的震颤,开口应道:“臣在。”
姬瑾荣说:“朕,能射箭了。”
能骑上马拉开弓,能尝所有想尝的美味,能去所有想去的地方。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情!
镇南王看着姬瑾荣含笑的眼眸,心中一阵泛酸。
在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姬瑾荣曾经过着的是什么日子。在姬瑾荣昏迷时,他恨不得把姬瑾荣批示过的奏章统统扔出去——天下百姓关姬瑾荣什么事!江山社稷关姬瑾荣什么事!凭什么要让姬瑾荣为它们劳心劳力!
姬瑾荣的命,本来就活一天、少一天!
有人说姬瑾荣精于算计、满腹机心,可姬瑾荣来到世上十九年,哪一天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活过?就连知晓自己寿数将尽,姬瑾荣也无暇痛苦或害怕,反倒有条不紊地安排继位之人。
而他,正是姬瑾荣选中的人。
在姬瑾荣大行之后,那些得了姬瑾荣嘱托的人便轮番上阵,劝说他登上帝位。他们说,他若是不继位,姬瑾荣在天之灵便不得安息。
他就是不要姬瑾荣安息!
就是不愿意姬瑾荣从世间彻底消失!
他的陛下还那么小啊。
小到来不及窥见他所挂心的江山社稷到底是什么模样。
天道不公!
既然天道不公,那他自然逆天而行!
如今,他做到了。
他的陛下对他说,他能射箭了。
他的陛下能骑马了。
他的陛下尽情尝试想吃的东西了。
镇南王说:“臣在这里看着。”
姬瑾荣骑着红马进了校场。
箭靶摆在百步之远的地方。
红马走入了灯火之中。
姬瑾荣脸上映着灿亮的灯火,脸庞上有着少有的认真。
拉弓,放箭。
再拉弓,再放箭。
绕着校场骑行半圈,十个箭靶上都插着箭。
箭箭正中靶心。
姬瑾荣说“能射箭了”,自然不是单纯的拉开弓。镇南王替他打通了身上的经络,他的四肢与躯体都比以前灵活千百倍,骑射功夫在三个月的苦练下早已突飞猛进。
即使换上活靶、换上大弓,对他而言都不算太难。
镇南王站在原位,静静看着那灯火映照下的身影。
这样的日子,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在姬瑾荣骑着红马绕回来时,镇南王伸手将姬瑾荣从马背上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