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嬴政的表情,徐福顿觉他知晓什么内情,或者说,让韩非死,本就是嬴政的意思,所以姚贾只需推波助澜就行了……但若是这样的话,为何嬴政的面相并不带血光呢?还是说这是属于君王的特权——哪怕我杀再多的人,也都不算什么?
从前许多精怪故事里,不是就有这样的桥段吗?真龙天子都是受神灵庇佑的,他们鬼邪不侵,享有世间极大的特权……徐福打住了自己的思绪,真是越扯越远了。
“韩子意外身死,叫人叹惋,王上,不若令人将韩子的尸身带回咸阳安葬吧?”姚贾无比自然地说道,别人很难从他的表情或者语气里看出,他究竟对韩非是个什么心思。
嬴政沉吟半晌,叫人进来,去云阳寻韩非的尸身,同时还派了一名内侍到韩国公主处,传达韩非身死的消息。
徐福猜测,韩国公主听到消息之后,肯定吓得魂不附体,将秦国当做吃人的地方,韩王说不定也会坐立难安。
姚贾看着嬴政将一系列的命令发下去,他这才直起了腰身,嬴政见他脸上的疲色都快掩盖不住了,这才放手让他下去休息。
姚贾一走,徐福才出声说了三个字,“可惜了。”
嬴政知道他说的是谁,似笑非笑地道:“是可惜了,但更可惜的是,这个人寡人用不得。”明显嬴政看重韩非身上的才能,但却更看重这个人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徐福沉默了。他虽然也欣赏韩非,但是嬴政说得不错。何况如今他同嬴政站在一起,立场不同,自然对韩非的生死的看法也有所不同了。
他和嬴政同时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去,韩非身死,不会在秦国掀起多么大的浪花。顶多就是让众人都对姚贾多加提防,不敢随意去招惹姚贾罢了。人死如灯灭,纵然是韩非,死后又有多少人能想着他呢?
这一年的蜡祭与往年一样,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咸阳的百姓们,一年比一年更信任徐福了,就差没跪下来,对着徐福顶礼膜拜了。
结束蜡祭后,徐福换下了身上的祭服,照旧同嬴政一起吃着晚膳,旁边坐着扶苏和胡亥,这便是一家人在蜡祭结束后的晚宴。看上去,倒是与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能够在咸阳城中过蜡祭,而在外的将士却没这个机会,幸而嬴政从不亏待为自己开疆辟土的士兵,他命人送了许多食物前去,等到负责人归来时,带来的却不是个好消息。
桓齮病倒了。
桓齮将军在攻打赵国上出的力,是众所周知的,他是个将才,与赵国之间的输赢胜负,有很大一部分都取决于桓齮的指挥。但如今指挥的人倒下了,士兵们没有乱作一团,那已经是秦军团结了。
“怪不得了。”徐福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忍不住说了这四个字。
之前桓齮一直想要向嬴政请求,让徐福随军。但是桓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递消息来了,徐福还当他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谁知道不过是因为桓齮突然病倒了。若单单只是桓齮病倒,也不至于这么久才传来消息。盖因除却桓齮之外,还有位将军也失踪了。
一时间,军中群龙无首,没能及时向咸阳递消息倒也是正常的。
嬴政听过那人的禀报之后,脸色登时就阴沉了起来,蜡祭后的喜悦被冲散了,“可知桓齮将军为何会病倒?”他们这些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哪有那样脆弱?何况桓齮打了这么久的赵国,怎么突然间说病就病了,而且还这么长的时间都未能恢复康健,那个失踪的年纪将领也很是古怪,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嬴政不得不考虑对方通敌叛国的可能性。
这一切,对于征战路上几乎一路顺风的秦国来说,可实在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这……不知。”那人冷汗涔涔,将头低得更低了,“小人已经问过军中的人了,他们都说不知将军为何会病倒,军医看过后都说是怪病。”
“怪病?”嬴政的面色更难看了。若是知晓生的什么病,那倒也好解决,可最麻烦的便是“怪病”,谁知道那怪病有什么症状,又怎么样才能治好。弄到最后,恐怕桓齮的小命都堪忧。
“那个叫李信的将军,又是如何失踪的?”嬴政冷声问。
“这……也不知,他们说得太过古怪,小的以为他们恐是中邪了。”那人的面色怪异道。
徐福从旁闻言,心中不由一动。
李信失踪了?!因为是认识的人,徐福难免上了点心,甚至还有些想要亲自去看看,秦军之中究竟如何古怪了?
嬴政抿了抿唇,令那人整理成文书递交上来,那人见嬴政并未发火,顿时松了一口气,忙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不久之后,竹简被呈到了嬴政的跟前,徐福主动凑上前去,和嬴政一同翻看。
那人在竹简之中对李信失踪的过程进行了描述。
李信是如何失踪的呢?的确有几分离奇。他是带着人前去查探敌军的时候,从他带去的手下跟前,离奇消失的。那些手下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道绿光过后,众人只觉得眼球刺痛,忍不住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李信就不见了踪影。
听故事的人,恐怕会不自觉地将它当做是个灵异事件。
也难怪那人说古怪了。
但正是这样的古怪才挑起了徐福的兴趣,除了他之外,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更离奇的事?难道真的有鬼怪吗?徐福也不敢完全否认,因为他现在都还记得小布条化为黑影的英姿。
嬴政回头看了他一眼,差不多猜到了徐福的心思。
嬴政知道这件事有些棘手,让徐福去解决无疑是最好的法子,但嬴政心中的不舍也是实打实的。连带兵的将领都出事了,徐福去了又如何能保证安全?可是理智上又提醒着他,速战速决,派徐福前去。
徐福像是没看见嬴政脸上的纠结之色一样,出声道:“送我前去吧,我会常命人给你传信的。”若是换做以前,徐福绝对想不到这些,但是现在就好像突然间无师自通了一样,他能想到这样的小细节了。
嬴政的面色柔和无比,他深深地看了徐福一眼,应声道:“好。寡人的麻烦,却要委屈你去解决了。”
寡人的麻烦?
这五个字突然在徐福脑海里掠过,倒是让他想到了之前的卦象,会不会这便是嬴政身上所谓的小麻烦?
那正好,他亲自去解决!
徐福胸有成竹,甚至还隐隐充满了期待。
若是桓齮真的生了旁人都难以解决的怪病,便请姜游来试一试。想到这里,徐福还稍微有点心虚,他对这个师兄,是不是有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啊?这样是否过分了些?不过麻烦当前,徐福没有那么多心力去思考这些。他迅速回到寝宫中收拾行李,并且让人去将扶苏和胡亥叫来。
与扶苏和胡亥简单讲了这次的事,告知他们自己会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徐福才由嬴政陪着往城外去了。
临走时,徐福先吩咐了下去,让他们先去找一找姜游的下落,能早些找到,到时候也是有备无患,徐福便能放心一些了。
这个时候嬴政倒是有些叹息,只有徐福能帮上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反倒并无能帮上徐福的时候。
到了咸阳城外,桑中与柏舟二人在等着了。甘棠在嬴政眼中太过不靠谱,便没叫他来,而蒹葭……虽然成婚对象奇怪了一些,但好歹也算是新婚燕尔,嬴政还不至于残暴到这便将人叫出来干活儿了。
徐福从马车上走下去,换到了桑中他们的马车上,嬴政面色微冷,目光挪也不挪一下地看着徐福远去。
徐福这头快速离开,而嬴政这头回到王宫之后,便听人来报,韩国公主请求回到韩国去。此时心情不够愉悦的秦王政,命人将那韩国公主带上前来。韩国公主的确是个美人儿,她在嬴政的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妆容都顾不上了,哭得毫无女儿家的矜持。
嬴政知道她这是真的畏惧秦国了。
韩国公主昔日在国内,也是韩王的掌上明珠,哪成想到到了秦国之后,难见秦王一面也就罢了,那公主本就对秦王无甚好感,秦王在她心目中极为残暴,她怎么会愿意秦王看上自己呢?而后听闻韩非身死,韩国公主便觉得毛骨悚然,认为秦王下手无情。往日她是听说过秦王待韩非如何如何好的。那时她还想着,自己在韩国时可比韩非受宠多了,想来到了秦国,虽是要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但过得应该也不会差。
韩国公主哪里想过,现实是这样的!
她是真的怕了,她要回韩国去,她不想像韩非那样死于非命,死在异国他乡。
看着在面前哭得惨兮兮的韩国公主,嬴政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命人将她送了回去。
“既然你要走,那便归国去吧。”
“韩、韩非的尸身……”说这话的时候,韩国公主小心翼翼的。
“韩非便葬在秦国了,寡人曾在他生前赐过他一个院子,他死了自然是埋在那里。”
韩国公主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这样就不需要她带着一具尸体回去了。
来人将她送走以后,嬴政突然想起了宫中还有一位赵国公主,他叫了内侍过来问:“赵国公主如何了?她可有说要回赵国去?”
内侍低头答道:“并未说起过,赵国公主在宫中没有任何不满,整日只吃喝休息,偶尔到就近的院子里走一走。”
这与韩国公主比起来,可实在是太沉得住气了。
如今秦军还停在赵国内呢,赵王哪里还敢硬气地同秦王叫板?想来这赵国公主也是清楚的,所以她比韩国公主更甘心为国家献身。
只可惜,赵国想献,还得看嬴政同意不同意呢。
嬴政挥了挥手,让他们多注意盯着赵国公主便就此不再过问。
处理完了这些事,嬴政才觉得心中因为徐福离去的不舍,淡了一些。
虽然徐福走了,不过瞧着扶苏和胡亥,嬴政倒也能想起,平日里他们四个人团坐在一起的模样。于是心血来潮的嬴政,便揪着胡亥和扶苏检查起了功课,扶苏是面色如常的,唯有压根不好好学习的胡亥整个人都懵逼了。
父亲你快回来啊,你一走父王就来虐待我们啦……
小可怜胡亥泪眼汪汪地在心头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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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一行人刚出了咸阳城没多久,便有马儿追上来了,桑中撩起车帘往后一看,却见着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桑中愣了愣,惊讶无比。
“如何?是谁?”徐福靠在车厢里,出声问道。
“蒹葭,还有龙阳君。”桑中嘴唇动了动,脸上的表情都还有一些不敢置信。
徐福也有些惊讶,只不过他将这些情绪都收在了心底。
柏舟停下马车,好让蒹葭和龙阳君走近。柏舟沉声问他们:“你们如何会来?”若说以前他们见着龙阳君,还拿他如同传说中的人物一样来谨慎对待,那么如今都看着蒹葭和龙阳君成婚了,他们对待龙阳君的态度也就随意许多了。抛开龙阳君那层身份,他现在就是蒹葭的家眷而已。
龙阳君冷淡地掀了掀眼皮,道:“我与蒹葭本是不想来的,奈何王上还是下令让蒹葭跟来,蒹葭要来,我自然也只有随行。”
徐福在马车内听见他们的对话,这才知道嬴政之后又后悔了,还是忍不住让蒹葭跟过来了。当时嬴政应该是算到了的,蒹葭要来,龙阳君又怎么会不跟随?龙阳君有自己的势力,何况他那一手好剑法,的确少有敌手,带在身边是个强有力的助手。
徐福窥破嬴政的心思之后,心底的滋味陡然间变得怪异了起来。
好像有点儿酥酥麻麻的,像是一串电流迅疾地贴着心脏擦过。
他将这股情绪压下去,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
蒹葭和龙阳君进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便再度往前行了。
龙阳君看了徐福跟前摆着的东西,饶有兴致地道:“先生如何会想起来带这些东西?”摆在徐福的面前都是鼎,龙阳君记得,其中有一只还是自己交给徐福的。
“桓齮将军病重,我带这些前去制药。”
“制药?”龙阳君的面色有些怪异,制药的用具那么多,怎么偏偏用这么几个破鼎?反正以龙阳君那挑剔的目光,是看不出这几个鼎有何珍贵之处的。“龙阳怎么不知,先生何时还会黄岐之术了?”
“也就跟师兄瞎学了两招。”徐福厚着脸皮毫不客气地道。他的口气哪里像是“瞎学”啊。
龙阳君嘴角抽了抽。
徐福的师兄姜游,的确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神医,毕竟都出自鬼谷门下啊。
龙阳君面上的淡漠之色褪去,他微微笑道:“那龙阳便等着瞧先生的好本事了。”
徐福与龙阳君熟了,便知道他这话并无半点嘲讽的意思,徐福点了点头,正儿八经地应了,“好。”他也想看一看,自己跟着学了那么长的时间,到底有多少长进。
因为心系军中境况,徐福不敢耽搁,便早早嘱咐了柏舟快速赶路。
一路上虽然辛苦,但徐福的精神倒还不错,总算是在半个月后,赶到了如今秦军驻扎的营地里。
到的时候,徐福还睡在马车上补眠。
有时候环境所迫,人也讲究不起来了,徐福便是如此,从前他巴不得马车行得越慢越好,这一次马车在路途上狂奔不已,每晚也只是匆匆休息便要快速启程,吃的东西也越发简陋,甚至偶尔还有饿肚子的时候,但徐福也硬生生扛下来了。
到了后来,马车就算是行得再颠簸,徐福都能入睡了。
“先生,先生,我们到了。”
桑中掀起车帘进了车厢中。
蒹葭与龙阳君早已下了马车,先行往营地过去了,他们要先去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