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顺道:“贤侄你为人厚道,可是不知这边关的情形。有些骄兵悍将,依仗着一些微末战功,便无法无天,目无上官,若是不加以约束,怕是再难管束。因此只好平日里多加敲打,免得他们放纵起来,便不好制了。”
杨顺这话指桑骂槐,严鸿未置可否。张承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杨顺道:“还不起来?你既是与我侄儿有交情,这回的事便算了。没你的事,不必在这跪着。一旁坐下,待会去领你那人马的犒赏就是。”
等到张承勋退到一旁,杨顺道:“贤侄啊,宣大这些兵痞,平日里穷的狠了。打了胜仗,便想多要犒赏,想着发一笔横财。你是京官,没与他们打过交道,怕是被他们骗了。不如这样,你回头将犒赏过数,移交给叔父,由叔父派人代发下去,保证出不了纰漏。我好歹在这带兵多年,熟悉他们的脾性,手里又有军法,料他们不敢跟我胡闹。至于贤侄你,就在这大同待着,休养休养。回头我保你这犒赏之事办的妥妥的,天家和阁老面前账目全清。”
这发放犒赏,虽则是散财童子的干活,但也是个苦差事。朝廷发下来的,是足锭金银,但是这个没法发到当兵的手里。五十两一锭,怎么发?必须要兑换成散碎银子,再行发放。按说山西地面上有晋商,他们财力雄厚,支应这种差事倒是支应的起,可是在商言商,他们肯定是要牟利的。这种兑换完成后,要抽一定比例的水钱,也即是今天所说的手续费。而从朝廷角度上,却又不认可这种规矩的合法性。这就造成发放犒赏,与朝廷下拨数之间,必然有出入。更别说朝廷圣旨上写赏金五十万两,从户部提出来时,从主事、库大使到尚书、侍郎大家都要分润一二,能提出来四十万就不错了。若是不肯给这个好处,那么这笔钱不知道要拖延多少时日,才能发放。再加上商人抽的水钱,这里面的亏损更多,这种亏空只能分摊在领犒赏的军兵身上。再加上秤与秤之间的误差,发放犒赏时,就是个看脸色的过程。虽则那时候文重武轻,武将在文官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更别说一般大头兵。然而大头兵同时也是头脑最简单的。就算由他们承担亏空,到底承担多少,怎么分派法,都有学问。各个部队的武将之间利益也要协调。这些东西弄不好,轻则怨声载道,重则哗变也不是不可能的。严鸿年纪毕竟还轻,对边关又不熟悉。杨顺主动把这活接过来,也算是勇挑重担,替自己人分忧。而且他久在地方,于晋商厮混的熟悉,由他出面负责联络兑换事,于水钱上,也能减上几分。
若严鸿这次的目的真的只是来发犒赏的,那就这么处理,倒也无可厚非。然而严鸿想来,这次自个发犒赏是名,天家安排的实际意思,是看看到底宣大这边的情况如何。既然存了这个目的,那么有些事情就不能偷懒了。
杨顺之前就被参奏贪墨犒赏,如今他的问题也没算调查清楚。如果把犒赏移交给他,让他随意去折腾,而严鸿自己则在大同干等的话,那到时候整个宣大问题还是笔糊涂帐。
至于严世蕃的交代,严鸿当然也要考虑。但是不是建立在葫芦案的基础上,而是先搞明白事实,然后再想着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他打听主意,发犒赏的事儿再难,自己也得亲自走这么一遭。毕竟边关的事儿,人说一套,有时候需要亲临现场,与不同的人攀谈才能获得真正信息。一般的大明文臣,很多时候都是夸夸其谈,直接把邸报上的消息,或者耳口相传的朝议当成事实基础,既省事又简单。严鸿却是做过21世纪销售员,好歹知道调查之后发言才有力的道理。
再说,杨顺这家伙在宣大做的事情,多半也有仗着天高皇帝远,胡作非为的原因在内。自己多调查些实情,对边关情况一清二楚,这样杨顺也懂得怕字。若是就这么被他过去,怕是杨顺更以为自己好对付,行事越发张狂起来。便是对严府的前程,也是不利的。
因此严鸿只一笑道:“叔父有心了。但是这事既是天家委下来的差使,小侄怎敢随意推脱躲清闲?这担子实在是吃力,但也只好担起来,若是有不到之处,还要叔父多多帮衬才是。那马芳又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