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以前一家子坐在炕上幸福欢笑的场景,雅尔哈齐的心习惯性地一悸,继而一阵疼痛,最后苦笑着摸摸妻子的脸:玉儿,你什么时候才醒呀?
额娘,你什么时候才醒呀?
每天,弘普在给自己额娘请安时都在心里这样问,弘普知道,妹妹和弟弟们必然也都在心底这样问。
终于得着额娘醒来的消息时,弘普如置身梦中,更是险些跌落马下,好在多年历炼起了作用,在那样意动神摇的时刻,弘普仍然记得自己的身份,着人去朝堂告假,着人去叫出嫁的妹妹与在皇宫里上课的弟弟,之后,便再也顾不得了,打马便出城而去。
额娘,你醒了吗?
额娘,你睡了十年,醒来可一切安好?
额娘,儿子这十年好累!
额娘,儿子这十年好苦。
额娘,你再不醒,儿子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额娘,十年了,人事变化,你见着了会不会伤心?
额娘,十年了,儿子长成了大人,娶了妻,你还能认出儿子吗?
额娘,五弟中毒了,儿子无能,没护好他。
额娘,阿玛这十年没碰过别的女人,你以后,是不是就放心了……
急速奔驰的马蹄,快不过擂鼓一般的心跳,时间的流逝从没这么慢,出京的路,从没这么远,那路畔闻声张望的人群呦,我的额娘醒了,你们的额娘,都好吗?
弘普在马上起伏,眼眶却已****,天下的儿女,谁不祈盼母亲的宠爱,天下的儿女,谁能忍受慈母长年昏睡,爱有多深,痛便有多深,曾经得到多少爱,后来的失落与伤痛便有多深,十年期盼,一朝成真,其情之切,其意之急,其心之惶乱,都是弘普二十年的生命未经历过的激烈冲击。
当见到那熟悉的容颜长年闭合的双目中不容错认的怜爱,看着那每一寸纹理,每一分柔软,每一点温热都被他们铭刻在心间的手抬起,向他们伸出,弘普忘了一切,只如初降生时,哇一声嚎哭出声;此时,没有规矩,没有礼仪,没有规范;他只是一个儿子,一个委屈辛酸满腹的儿子。
额娘,你怎么能一睡十年;额娘,你怎么能让儿子想了你十年;额娘,你怎么能让儿子这么伤心;额娘,你怎么会让儿子这样委屈;额娘,你缺席了儿子十年的光阴,要如何赔偿?
没有道理可讲,面对终于醒来的额娘,弘普的任性全都跑了出来,不管,不管,额娘欠了十年母爱,额娘得加倍补偿。
这是三兄弟从所未有的痛哭,这是三兄弟从所未有的畅然,这是三兄弟生命中至今为止最身心舒畅的一天。
坐在地上,仪态全无的三兄弟靠在自家额娘身上,听着额娘声声询问,感受着额娘温暖的手在他们头上身上轻抚,如同他们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如同,这十年间隔,从不曾存在。
十年,他们长成了,变化巨大,可是,额娘的目光中,没有一丝陌生,没有一丝生涩或不自然,仿佛他们变化巨大的身体只是一件衣服,他们的额娘从来不以衣冠取人,透过这“衣服”,额娘看到的,从来都是他们的灵魂。
这份认知,让三兄弟那样幸福,那样甜蜜,那样酣然。只有额娘,唯有额娘,无论多远,都能一下谮别出她的儿子。弘芝弘英想着四岁那年的历险,想着后来知道的八堂叔他们混淆视听的拿着相似的孩童想引开额娘的行为,想着额娘在阿玛的陪伴下,在京城里绕内城一周所做的寻找,那时,额娘依靠的,便是她对儿子们气息的铭记。
傻笑着,看着同样傻乎乎的兄弟与阿玛,三兄弟只觉得,人生如此,便是圆满。
有额娘的孩子是个宝,没额娘的孩子,是根草。想着这十年来被自家阿玛当草的日子,想着这十年没有母亲关心疼爱的日子,想着这十年因为没有额娘关照受的诸多委屈指责,三对双胞胎六个孩子在心里刻下了他们一生的行事准则:一切,以额娘为中心。
有额娘的孩子是个宝,额娘醒了,一家子的身体有人照管了;额娘醒了,一家子的心灵有人看顾了;额娘醒了,家,才终于又像是个家了。
弘普幸福得像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他知道,阿玛与弟弟妹妹与他有着同样的幸福,因为忠勇郡王府的主子个个脸上带笑,奴才们也觉着似乎连王府上空的空气都变得轻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