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刘氏出嫁前,在家里学女红,却不曾学过厨房里的活计。她那时年纪小,就想着将来凭一手绣活儿谋差事,如果常做粗活儿,一双手糙了,会把锦缎挂坏,就不能做女红了。因为家里日子过得丰裕,她娘也就由着她,反正女儿绣活儿确实好,凭这一技之长,到哪儿也不愁的。后来嫁了家境更好的彭管事,彭刘氏更是连厨房也没去过。
尤妈妈手里抱着奶奶的斗篷,自然知道自家奶奶在为难什么,走过去在奶奶耳边低声劝她罢手,彭刘氏却倔强着非要自己把鱼收拾出来。表嫂做起厨房的活儿明明很轻松,她不信她就做不了。
尤妈妈没办法,教她先把鱼摔晕,然后剪开鱼,取出腮,再刮鳞,最后剖腹取出鱼肚内的内脏扔了……她不能帮奶奶,是奶奶说了要帮夫人的。
一边的玉儿转得风车似的,压根儿不去管那主仆二人,她得赶在半个时辰内弄出几个菜来,哪有时间分神!没见厨里统共四个灶,已经有三个灶升了火?好几个菜要同时弄,她可实在是忙。当然,如果她脸上没有笑容,估计谁都会认为她忙坏了,很可怜。
等所有的菜都出锅了,玉儿回头看彭刘氏,却见她湿了衣衫,一条鱼收拾得乱七八糟,鱼鳞不净,鱼身破坏得不成鱼形,鱼内脏被扔在一边扯得七零八落,糊成一团,分不清哪是鱼子哪是鱼的心肝脾肺,唯一能看出来的是两个被掐破了的鱼泡在那堆儿黄乎乎红糊糊里露出的一抹白,鱼肚里的黑皮没洗净……
一个小时,这位表妹就杀了一条鱼!
玉儿挑眉,其实,这也还算不上最差,至少,这鱼确实杀了!想前世,多少女儿忙于求学、工作,根本没时间学做饭不是!可是,这也不是现代呀,女人很难独立自主正大光明地谋生,顶门立户就更难了,这嫁了人还不会厨房的活儿,难道她在婆家不曾为公婆丈夫下厨做饭?这不是一个讲究三从四德女红女工的时代?自己怎么比她更像个古人?
雅尔哈齐来到厨房门口时,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若是一般人,见着了,准会以为玉儿虐待他表妹呢:媳妇儿一身洁净,清爽地站在一边看着衣裙湿透的表妹,表妹一双手冻得通红,顶着两个红红的眼圈儿委屈地看着他,一头秀发零乱地散下好些,再看看媳妇儿,雅尔哈齐挑眉,她的发式还是他今儿早上给梳的,因为不太熟,梳得有些松,媳妇儿头发居然没散!
玉儿冲雅尔哈齐吡牙:“表妹说要帮忙,我想着,可以加一道鱼,不过,现在看来,这鱼只能下顿吃了。我把中饭做好了,你来了就帮我端一下吧,有点儿多。”
雅尔哈齐看着两个大大的托盘里的七八道菜,“媳妇儿,你可以少做点儿!”
玉儿笑道:“没事儿,这是半个时辰做出来的,也没花多长时间。”哈,丈夫眼中的赞叹她可看得一清二楚,嘻嘻,至少,这形、色是通过了,一会吃了,他就知道味儿也不错了。看他还敢不信她确实从御厨那儿学会了他们的绝活儿!
雅尔哈齐看看衣上、发上尤有鱼鳞的表妹,摇摇头:“表妹和曹嬷嬷一起用饭吧,既不懂厨艺,也就罢了。”
看着表哥表嫂相偕而去的身影,彭刘氏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只是,厨房里除了尤妈妈,却没人同情她,夫人这样尊贵的人都做得,一个包衣奴才难不成比夫人还尊贵?
彭刘氏抽咽着回到客房,尤妈妈服侍着她洗澡洗发,一边轻声劝道:“奶奶不须伤心,这厨房的活儿不会也没什么关系,奶奶的一手好绣艺在我们那儿可也是有名的,贝勒爷只是现在不知道罢了。”
彭刘氏委屈道:“表哥让我和一个下人一起吃饭。”
尤妈妈顿了顿:“奶奶别忘了,贝勒爷是您的表哥没错,可他也是主子不是!
彭刘氏呆了呆,她在盛京长大,在盛京出嫁,平日呼奴唤婢,她几乎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奴才!
“奴才!”彭刘氏低喃出声,如梦初醒,等尤妈妈把她收拾妥当后,睁开眼,眼中闪动着炽热的光,如果表哥纳了她,她就是主子了!和当初的小姑一样!
玉儿一家坐在桌上吃饭,雅尔哈齐看看桌上的烧花鸭、鸭条烩海参、凉拌鸡丝、松鹤延年、白梨凤脯、素笋尖、素白菌、什锦豆腐。
“媳妇儿,这除了鸡,就是鸭啊!”
玉儿冲他翻一个白眼儿:“委屈?”下面儿跟农户买了好些活鸡活鸭,她洗衣前让她们拔了毛杀了几只,今儿桌上自是鸡鸭多。
雅尔哈齐赶紧道:“没有的事儿,你这么短时间弄出这么些个菜,也不容易不是。以前还有人给你打打下手,现在全你一人做,累坏了吧?”
玉儿失笑:“还好,我体力好,晚上不会少了你们的吃食的!”
弘普与妹妹帮着盛饭,弘普把饭端一碗奉给阿玛,又奉一碗给额娘:“额娘,您辛苦了!”
玉儿摸摸儿子的头:“额娘不辛苦,只要把你们照顾得周周全全的,额娘就不觉得辛苦。”
一边的惠容又盛了四小碗,看着额娘:“额娘,容容会很快学会做菜的,到时,就能帮额娘打下手。”
玉儿想了想,当年,她也是这般大开始下厨的,如果女儿愿意,也可以教她做点心了,那个干净又不会伤着她,便点了点头。
惠容见额娘同意了,得意地冲哥哥笑,她能帮上额娘了。弘普板着一张小脸,看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妹妹,剩下的两个弟弟,他会照顾好的。
吃罢饭,一家子坐在书房里聊天儿,正觉惬意舒适,书房门却被扣响了,一家子都愣了一下。
“贝勒爷,夫人,我们奶奶可以进来吗?”
一家子面面相觑。
雅尔哈齐一下不高兴了,看看妻子,妻子脸色也不太好,她昨儿忙着,没怎么陪儿女,今儿好不容易空出时间,却要为无关的人浪费。
雅尔哈齐想了想,对弘普道:“领着三个弟弟妹妹,咱们移到大厅去吧。”
他家的书房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弘普抱着弟弟下了椅子,想了想:“阿玛,弟弟们太小,大厅里的椅子不好坐,把这两张拎上吧。”
雅尔哈齐对于大儿子的细心很满意,一手拎了一张,走出了书房门。
彭刘氏先前在书房门外听到一片欢笑声,尤妈妈通禀后却变得鸦雀无声,之后,便见表哥手上拎着两张明显是孩子坐的椅子出来,身后跟着端着待洗碗盘的表嫂,后面是四个孩子。
雅尔哈齐扫了一眼彭刘氏,“表妹跟着来吧。”
彭刘氏跟在四个孩子身后,慢慢往前走,恍惚觉得自己溶入了这个家,以后也会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他们中间,如他们一样穿锦着缎,如他们一样披着稀有的狐裘,如他们一样雍容华贵……
一家子坐在大厅,雅尔哈齐把两个小儿子的小椅子放在大儿子和女儿旁边,这样,龙凤胎就会照顾着双胞胎。
彭刘氏看着四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心底不由自主浮上羡慕之情。
“表哥,这四个孩子都是你的吗?长得真好。”
雅尔哈齐挑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