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惨笑了一下，落寞道：“我只是想说……如果这世上所有的父母都对孩子很好，那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工作了。韩先生，您什么都好，所以就觉得其他人也跟你一样，但其实……能像你这么幸福的没有几个。”

韩傲还没回应，几个狐朋狗友就炸锅了：“哎，怎么说话呢？在这里工作怎么了，你是嫌弃谁呢？你要是不愿意就赶紧滚出去，换个愿意的进来！”

那姑娘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韩傲吼道：“行了！都闭嘴！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个女人骂，你们也真有本事！”

众人不敢顶撞，心底却想：你以前不也总是指着沈黛的鼻子骂嘛，现在又来教训我们？

韩傲转身看向那姑娘，拿出钱包掏出一叠钱：“你拿着，出去吧。今天不用你陪了。”

“韩先生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说那些的，请你不要让经理辞退我，我……我还要上学，不能失去这份工作……”那姑娘顿时慌了。

“这是小费，我没生你的气，也不会让经理辞退你，你放心吧。”韩傲说着，就站起来。

众人忙问：“韩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韩傲瞥了他们一眼：“我去哪儿关你们屁事，钱算我账上，你们对这里的姑娘都客气些。”

他出门跟前台的人说了声，刚想走，忽然有人自背后叫他：“韩、韩先生。”

韩傲回头，发现是刚刚那个说话的姑娘：“怎么了？我还有事，你有话快说。”

那姑娘很认真地看了看他：“韩先生，谢谢你今天对我的帮助。我知道我说这话不合适，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我还是要说。感情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万一失去了很有可能再也追不回来，还请你多多珍惜。”

韩傲看着她身上廉价低俗的衣服，忽然就想到了沈黛。

那是他们刚开始恋爱时的事了。那天是周末，沈黛和他吃完饭后说要回一趟家，韩傲便开车送她。当车停在一个干净安逸的小区门口时，韩傲颇为惊讶：“你家住这儿？”

沈黛点点头，看向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闪躲。

韩傲奇了：“你家这小区看着不错啊，你怎么穿得那么寒酸？”

沈黛被他说得缩了缩身体，小心翼翼地遮住裙子上褪色的部分，也不回答他：“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韩傲拉住她，“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买衣服。”

沈黛慌忙摇头：“不……不用的。”

韩傲嗤笑：“什么不用，你穿这样和我出去，是想让别人看我笑话？”

沈黛脸上闪过几分受伤，他发现了，可是并不在乎，自我地说：“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其实从大学伊始，沈黛就开始勤工俭学了。她接了好几份家教，还去超市给人推销酸奶，这占用了她一大部分时间，当韩傲约她不到时便生气了：“我还养不起你了？你带那破家教能赚几个钱？怎么，你以为你自己赚钱了就很清高吗？”

沈黛只是低着头不断地小声对他说对不起。

当时他只顾着骂她是假清高，却从没想过沈黛这么做并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高洁。她身上那件褪色的裙子不知都穿了多少年，那是因为她的父母从不肯给她多花一分钱——即使他们自己住在宽敞的大房子，身上的衣服都几千块一件。沈黛这么做，除了想给自己买些漂亮的裙子好配得上他，更是要把父母养育自己的钱都还回去，因为父母对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过去的韩傲不明白这些，因为沈黛就是他带出去展示的漂亮花瓶，拿回家里还可以满足自己，所以他从来没有，也不想花心思去了解沈黛的人生。

可是现在，韩傲看着一个陌生的陪/酒女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内心某一处却像是忽然被疾风拂过，阵阵涟漪在他胸中泛开，他点点头，对眼前的姑娘说：“你也好自为之，赚够了钱就别在这里做了。”

韩傲径直开车回了家，动作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他忽然想了解沈黛的过去，想问问她的父母是不是对她很不好，想看看自己到底忽略了多少，想知道——

想知道他去m国的那两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那狭窄潮湿的出租屋，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将车甩在家门口就奔了下去，却看见沈黛一手牵着小风，另一手拖着行李箱，正推开门朝外走去。

韩傲浑身僵硬：“你在干什么？”

沈黛漠然地瞧他一瞥，将小风送上车，语气竟然颇为轻松：“不是不结婚了吗？那我也不能继续赖在这里了，不是吗？”

【吐露心声】

韩傲瞪着她，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到了内心的恨意，对这个女人的恨意。

他走过去一把攥住沈黛手腕，语气沉冷如霜：“沈黛，你想跟我来真的？”

沈黛奇怪地瞧着他：“韩先生，说不结婚的那个人好像不是我吧。”

“你——”韩傲胸口不断起伏，他就不明白了，她为何就非要和自己死犟到底！她明明应该知道自己那只是一时气话，当着家里这么多人的面儿，她就一定要自己低声下气求她，她才满意吗？

过去那个唯他是从乖巧听话的沈黛，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么个冷淡决然的德性！

韩傲的心也冷了下来，她以为只有她才会用言语攻击那一招吗？他在商业圈里打拼如此多年，刺激人的手段见得多了，之前只是不舍得用在她身上而已，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受制于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沈黛，你确定你要走？”韩傲的声线冷下来时，周身的气场都跟着冻结。

沈黛点头：“对。还请你让开，你挡住车了。”

韩傲冷笑一声：“你想滚，可以，我欢迎之至。但是孩子你得给我留下来。”

沈黛上车的动作刹时间冻住。

韩傲心中闪过一丝邪恶的快意，看着她僵硬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把孩子留下来。”韩傲逼近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轻蔑不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你，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小风，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他轻佻地捏着她的下巴：“你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可以帮我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沈黛没什么表情，只是眼角微微泛红，韩傲所期待那些伤心破碎、绝望不甘，在她脸上完全没有体现。

她只是微微侧开头，双眼无焦距地轻声道：“我知道的。你又何必告诉我。”

“……什么？”韩傲没听明白，不知为何，刚刚那股报复的快感并没持续多久，他的心里就涌上了另一种情绪。

一种名为慌乱的情绪。

“我说我早就知道了。”说出这话时，沈黛看向韩傲的眼神竟然变得轻松起来，“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你怎么会娶我？我不过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女人罢了。我一直知道，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你梦想娶的，是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而不是我这种穷酸的女人。真是遗憾啊，阻挡了你的婚姻梦想。不过我也挺开心的，你终于说出来了，不用压抑自己的感觉很好吧？不用对着我说那些违心的话感觉很释然吧？不用再装作你爱我的样子很轻松吧？”

沈黛每多说一个字，韩傲的心就多慌乱一分。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沈黛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而且一直是这么想的！原来她以为自己娶她真的全都因为他们有了孩子！

可是话说出口就覆水难收，韩傲没办法收回，这种时候，为了他韩傲的面子，他也不能收回。

但心中的慌乱却越发严重，韩傲伸手想去抓她，沈黛却后退一步，眼神坚定地盯着他：“可是韩傲我告诉你，孩子我绝对不会给你。你不要我，我无所谓，但小风我一定要带走。因为我不想让他在你这种人身边长大，你是个人渣，我担心他跟着你会变得跟你一样坏。”

仿佛是为了印证沈黛的话，一直沉默的小风突然开口：“妈妈，我们快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

“好。”沈黛柔声应道，回首再去看韩傲，眼底只有冰冷，那是韩傲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如此明显不带遮掩的疏离。她说：“韩傲，我要带小风离开这里，你有种就阻止我试试。”

“等等，你、你站住——”韩傲伸手去抓她，两个人离得那么近，他颤抖的手却没能拽住她。

韩傲看着沈黛开着车绝尘而去，忽然有种她再也不会出现的错觉。他清醒过来，追出去几步，猛然大喊一声：“沈黛——！”

可是车却越走越远，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韩傲回转过身，就要去车库取车，被几个佣人拽住了，这几人平常听命于韩母，自然是不待见沈黛的，见到如今情景，怎么可能让韩傲去追。

“你们都滚开！”韩傲暴喝一声，脸上神情恐怖，终于没人敢再去拦他，只能看着韩傲追着沈黛离去的方向，将车疯了一样驶出去。

·

第二天下午。

韩傲坐在办公室中，嘴上的烟已经要燃到尽头，烟灰积攒了长长一条，要掉不掉地撑在烟嘴上，他却毫无反应，只是闭着眼睛仰头靠在椅子里，脸上一片疲惫。

桌上的商用电话忽然响起，裴崭的声音传来：“韩总，是我。”

韩傲猛地睁开眼坐起身，烟灰瞬时掉落在他西装上，他不管不顾，急着说话还差点被烟呛住：“咳……进来。”

几秒种后裴崭走进来，对他微一鞠躬，道：“您要找的人我帮您找到了，她说她愿意见您。您看是我把她带到这里来，还是您自己去？”

韩傲问：“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沈小姐以前居住小区的邻居，一位中年女性。”

听到是中年人，韩傲立刻说：“那还是我自己去见吧。你帮我订一间好一点的餐馆，时间就在……今晚吧。”

裴崭应声后便离去了。片刻后，将餐厅的地点时间发给韩傲。韩傲看了眼时间，发现离约定时间也没剩多久，更何况他今天一整天都无心工作，索性早点出发。

他早了二十分钟来到约定地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拨出那个他今天打了三十多次的号码。可是依旧无人接听。

他有些暴躁，抬起手机想砸，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韩傲用手抹了把脸，打开手机相册想找张沈黛的照片出来，却发现里面花花绿绿尽是那些他平日里泡过的女人们搔首弄姿的性感照片。当时玩的时候，他明明挺开心的，可是现在回首再看，韩傲却发现这里面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了。

他皱着眉头在一片琳琅满目的大/胸和浓妆中寻找沈黛的脸，然而找了半天，却依旧一无所获。最后韩傲嗤笑一声，将手机无奈地往桌上一撇，因为他想起他没有用手机给沈黛拍过照。从来没有。

就在这时，房门忽被人打开了，服务员将一位中年大妈领进来，韩傲赶忙站起身：“您好，阿姨，我是——”

“我认得你！”却未想到，他话还未曾说完，那大妈就一脸热情地拍了拍他肩膀，“你是沈黛的男朋友吧，对不对？哎呀，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帅啊！”

韩傲微微怔了，他让裴崭去找认识沈黛的人时，是表明了自己身份的。可是却未曾想过这大妈竟然认识自己，不由问道：“抱歉，我们见过吗？”

大妈哈哈一笑：“我见过你，你没瞧见我。以前你不是经常开车送沈黛回来吗？我经常带着孙女在小区里玩，常常能看见你。哎呀，那个时候我们小区的人可都在议论啊，说你那车要好几百万，你人也长得特别帅，大家都可羡慕沈黛了，说她总算找了个好男人，不用再受苦了。”

韩傲眉头一动：“阿姨，您说她受苦是什么意思？不瞒您说，我今天请您来，主要就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她以前的生活状况，还有……她和她父母的关系。”

“我知道，你助理给我说了。要不是为了这个，我今天还不来呢！”大妈是个颇有正义感的人，很快就自来熟地拉着韩傲开始说道，“你不知道，她爸妈呀，简直就是狼心狗肺蛇蝎心肠！其实她家条件还行，父母都有正式工作，而且工资不低，我们邻里多年，这个我还是知道的。但那两人对孩子特别抠，沈黛从来吃的都是他们的剩饭，以前每天晚上我买菜回来，都能看见她抱着一只碗坐在家门口，那碗里的东西油乎乎稠兮兮的，都看不出是什么。说句难听话，给狗狗都不吃，他们两夫妻竟然给孩子吃！就更别提她穿的衣服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她身上换的衣服不超过十件。我孙女才这么小一点，她的衣服都塞满一个柜子了，她一个大姑娘家，却穿得那么寒酸，我们看着都为她可怜。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高中那会儿，有一次好像说是同学要一起吃饭，一个人要收十几块钱，才十几块钱而已啊！可是沈黛她妈就是不给她，还骂她败家不要脸什么的，后来沈黛哭着来敲我们家的门，寒冬腊月的，那孩子就穿了一件薄毛衣，我看她可怜，就把钱给她了，也没让她还。后来好多次，她家里不给她钱，都是我们邻里帮她的，你说，孩子拿那些钱是为了上学交朋友，又不是跑出去乱花，钱都不多也就几十块，现在谁家的孩子口袋里没这么些零花钱啊？可她爸妈却一分不给，然后自己倒是好吃好喝，还天天出门旅游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你说这像话吗？我们都怀疑沈黛不是他们亲生的了。我们想管，可他们就是对孩子冷暴力，也不动手，我们也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只能帮一点是一点。

后来等沈黛上了大学，她爸妈就更过分了，周末了都不让她回家，还总嚷嚷让她把这些年他们花的学费钱还给她。可沈黛这孩子也是有志气，她自己出去打工，赚了钱不仅还了父母，还把之前借我们的钱都慢慢还了，那时我正想着该给她介绍个好对象，她就和你在一起了。我们都想着这下她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可是后来……我听谁说，你们好像分手了，是不是真的啊？”

大妈连珠炮般说了这么多，早就超过了韩傲能承受的极限。他闭着双眼，用微微抖动的手指按压自己的眉心，过了许久才沙哑道：“……曾经分手过。我们分手以后，她是怎么过的，您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