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国十月,秋风萧飒。
这个时候,姜泽驻军定西县。姜国士兵并不似随军掠夺百姓般掠夺他们的粮食并杀人放火,只是安安静静驻扎与县西崆山脚下,拒守以待。
许是有姜溯在身边之故,姜泽甚至在这个时候采纳了前世诸葛瑜之建议,命军中每日抽出一百人,于晌午之时在县中施粥。自觉活不下去之人,自可前往得到一碗果腹——无论随国平民百姓,抑或先前溃逃士兵。
想来前世诸葛瑜知晓此事,定然欣慰不已。
而这一举动,倒是为姜泽与姜溯赢得了很多好感。姜国士兵们纷纷觉得姜泽仁慈,不会随意对老幼妇孺下手。而随国县中某些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又对随军失望之人,心底则开始暗暗期待姜国可以结束这场战争了。
事实上除了真正立于权力之上的人,只要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平头百姓根本不在意统治者究竟是谁。
秋日不疾不徐。
照原定计划,等军情稳定,姜泽便命袁秀领兵两万追击姚羲而去。而他与姜溯,依旧坐镇县中,静候姬钰剩余兵马到来。
袁秀领兵而去,操练士兵之事便落在姜溯身上。
许是每日早起晚睡之故,姜溯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身边之人。直至这一日正午与姜泽一同用饭,他忽然发现其实近几日姜泽吃下的饭菜,比一个月前多了很多。
他最初还以为是错觉,后来则以为是干粮啃多了也便会觉得这粗菜淡饭好吃,便多吃了些。但是持续几日下来,姜泽吃得越来越多,他终于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看着姜泽吃下一碗小米饭,又忍不住添了一碗时挑眉道:“阿泽,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自己吃得多了?”
这个时候,姜泽刚鼓着腮帮子,就着小菜吃下一口饭。他眨眨眼,慢慢将之咽下,而后像是小时候做了坏事被姜溯发现般,露出习以为常的湿漉漉的委屈表情,并且非常不舍地,默默将筷中夹着小菜放回原处。
姜溯见状失笑。
他忍不住将姜泽拉入怀里,揉着他的脑袋,低低笑道:“阿泽大约是在长身体罢,我十八岁时也吃得很多的。”语音方落,又补了一句,“我并非是嫌弃阿泽吃的多,只是担心这饭菜不好,阿泽长得太快便又瘦了。”
姜泽被他抱在怀里,用额头抵着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接着打了个哈欠。
近几日他总觉得疲倦困顿。但这也许是因为战事未起,姜溯又太忙以至他太过无趣之故,并未太过在意。姜溯则以为他是不大习惯此地气候是以睡得不好。
只好叹了一口气,亲亲他的眼帘:“抱歉,最近都没能照顾好阿泽……既已入城,我们也不必再以身作则了,晚些让张遗去弄些肉来,给阿泽补补。”
于是这一晚,姜泽就着好大一块肉,又多吃了一碗饭。姜溯见状,想起先前在宫中姜泽从不会吃这么多油腻吃食,愈发心疼地拉着他散步消食。
七之后,姬钰的援军终于到了。
这些日子,姜泽与姜溯已将邻近崆山第三峰尽数探查。并且已选定一处为主战场,已命士兵们布下诸多陷阱。只要援军来至此地,保证叫他们有去无回。
出战前一日,姜溯温柔地摸着姜泽的脸颊:“阿泽且好好歇息几日,等我大胜归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姜泽并不闹他。只命张遗跟在他身旁贴身保护他,便狠狠亲了他几口放他前去山中埋伏敌军了。
姜泽站在城墙上,看姜溯领兵而去的背影。
他脚下,城墙之下穿着一条小河。
每至深秋,山中金色落叶洒在小河里,随着水流飘入城中。城里很多人知道,这条河看似不大,实则极深。水性极好之人潜入河中,甚至能随着水势进入水道由此偷偷进城。而水道尽头,便是如今姜国安置军粮之地。
姜国众人虽不知道此事,但此地有重兵把守,也是无妨。
却并非是没有破绽的。
每夜四更天,是士兵们一日之中最为困顿的时刻。是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个时候安排的守夜队伍交替,会有不到半刻钟的空隙。而这段时间,足够有心人利用并且做成一些大事。
——焚烧粮草!
古往今来,粮草乃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粮草充足时,大多军心稳定,利于出战;粮草不足时,重则军心溃散,不战而败!
如今时刻,姜国插手随国内斗,逼得姚羲退兵千里,又不费吹灰之力夺取定西县。倘若如姚羲所料姜军埋伏崆山切断随国后援,那姬钰可就真真完了。当然,姜军解决姬钰,下一个便轮到他们了。
届时他们的万余兵马对上的便是姜国十万兵马……孰胜孰败,几乎无需思考。
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暗中潜入定西县,焚烧姜国兵粮。如此一来,在他们下一波兵粮抵达前,也许他们还有机会。
定西城中守卫森严,想要焚烧此处军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姚羲本派遣麾下大将领百余好手而来,但便在此时又传来一个消息:袁秀领兵两万,追击而来。
以两倍人数对战他们,哪怕他们有近千重骑,如今兵粮不足此战也是万分艰难。是以姬铭请战,亲自入城焚烧粮草。
姚羲沉默许久,方才颔首应下。他重重拍在姬铭肩膀之上,沉声道:“殿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是以此战——只胜不可败!”
这一夜乌云蔽月,星幕暗淡,灯火飘摇。
等到三更将尽,姬铭便领着他的百余好手,潜入水中进入定西县。他泡在冷水之中,等地面上悄无声息,便飞快推开水道入口,爬上地来,沿着灯火前往粮草堆放之处。
十月冷风刺骨。
姬铭打着哆嗦,心底却从未有过如此火热。
——他进来了,他们成功进来了!只要接下来无任何差错,他一定可以烧毁姜国粮草!
当然,他并未发现,便在他满面得意的此刻,姜泽正站在一旁城墙之上,淡淡俯瞰场下鬼鬼祟祟的人。
他并未身着铠甲,只是身披一袭玄色披风,如众星拱月般被一群士兵拥在最中心,瞧着场中随军满眼戏谑。
虽然相信袁秀对战姚羲定能胜利,但只要一想到前世姜溯因姬铭发兵姜国而死,姜泽心中便是意难平。他想要在姜溯不知道的情况下弄死姬铭,便如法炮制前世之景,请君入瓮。
这些日子他故意安排守夜换队有半刻错洞,也故意放松县中监管,好叫县中探子有机会将这一情报传送出去。虽然不能肯定来着必是姬铭,但是瞧瞧,现在他不是上当了么?
姜泽心情很好。
他甚至弯了唇角,缓缓拉开手中长弓,随意瞄准场中一人。而后猛地放手,利剑以飞电之势射出。只闻一声闷哼,便有一人身亡。而随此人倒地,四周火光“嗤”地亮起,几乎照亮了场中各地。
火光照进姬铭眼中,逼得他下意识侧头闭眼。等他逼着自己环顾四周,却见周遭只置放着极少兵粮,而剩余所有被尽数转移。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已完完全全落入姜国陷阱。
姬铭已被千余士兵团团包围。
短暂慌乱之后,姬铭怒喝道:“各位!既已至如今局面,且与我拼杀一番,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周遭众人果真浑身一震,齐齐怒吼扑向姜军。
姜泽冷笑。
他将手中长弓丢与身后之人,接过身旁之人的长/枪,竟不顾安危亲自下场直奔姬铭。
姬铭虽不认得姜泽,但见他身后披风乃是象征着帝王的玄色,凑近了又见他不过及冠之龄,心下几乎可以确定他便是那名不见经传的姜泽,整个人登时兴奋了起来!
——姜溯都比他还小上两岁,自古以来,姜国人又不若随国人那般骁勇善战。倘若今夜他能击杀姜泽,岂非能叫姜国士兵溃不成军?如此一来,他们不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占据定西县与姬钰对抗吗?
姬铭当下双目赤红,大喝一声“来得好”!一把夺过一旁被他打倒的士兵长刀,迎敌而上。
他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斩杀姜国这个不知好歹的天子。
却从未想过,这世间原来还有一个例外,叫做姜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