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虽然是汉人,因为生在四大家族的辉煌时期,她自幼就是焦点人物,知名度极高,往来的小伙伴都是权贵之家的姐儿。与她关系特别好的有三人,其中之一还是满族八大姓之一,富察家的女儿,她们感情极好,只是在嫁人之前出了意外,事是对方做的,却被栽赃到史太君身上,亏得挽救及时,否则就要污了清白。富察氏当时应该站出来的,小姐妹的情谊是真,在满洲卓姓大族的体面以及八大姓的尊严面前,她退缩了,往后就没再往来,之后都嫁人生子。
满洲豪贵之家互通姻亲,富察氏嫁的是索绰罗氏家的公子,生了二子二女,她没史太君这么高寿,在临终前将这件惦记了半辈子的事情托付给长女,这位姑娘也是个能人,她嫁给安亲王岳乐第十七子经希,刚进门的时候对方还是贝勒,没多久就封了郡王,封号僖。安亲王岳乐与孝懿皇后是同一年死的,之后经希就以父罪降为镇国公,索绰罗氏同大老爷一般年岁,如今是镇国公夫人。
索绰罗氏是安亲王岳乐的儿媳,八福晋郭络罗氏是岳乐庶出第七女与明尚额驸所生,别看皇子福晋身份尊贵,按照辈分算,她还得称索绰罗氏为舅母。岳乐的儿子虽多,半数都夭折了,长成的真不多,正是因此,相互之间亲缘深厚,沾八福晋的光,索绰罗氏同宜妃颇有私交。
这位镇国公夫人曾找过史太君两回,她是个爽快人,上门就直接说要还额娘的旧账,希望她老人家在地底下能够安心,那时岳乐还没死,索绰罗氏是郡王福晋,威风八面,登门以后直接说只要史太君能提出来,她能做到,全都答应。
她好,史太君也不差。
那时荣国公贾代善还在,四大家族尚未显败落之势,身为荣国公夫人,史太君很有底气,就说前尘旧事她都忘了,只愿随风去,不需要郡王福晋替母还债。贾代善死前索绰罗氏找过一回,死后又来了一回,都没让史太君松口,求上门让人提要求对方还不答应,她憋气得很,更多的还是愧疚,这是额娘在临终前交待她的,无法完成她百年之后如何面见亲娘?
头几年,贾赦在外头鬼混,贾政做从六品工部员外郎的时候,史太君都没去找她,如今长子已经是万岁爷册封的天师,名动京城不说,已经朝着全国在扩散,她觉得那事已经没戏了,不曾想,在这节骨眼上,史太君派人递了手信过来说她有事相求。
索绰罗氏出身在卓姓大族家,嫁的是亲王之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她对人心也有相当的把握,想想贾家最近发生的事,差不多就明了了。要是前朝事,不会由史太君出面,贾恩候是权贵们巴结讨好的对象,同阿哥们私交甚笃,在万岁爷跟前也有发言权……在坚定的拒绝了两次之后,她竟低下头来求自己,而不是找更好说话的大孝子贾恩候。
为什么?因为她想做的事情,爷们不便插手。
这样想范围就很狭窄了,很重要的,同女子相关……只能是宫里春贵人的事。
浑水不好趟,不过这回要是拒绝了,以后或许都不会有完成额娘遗愿的机会,索绰罗氏稍微思考之后就决定见一见史太君,信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并没有说明内情,对方的意思是若她还愿意对贾家伸出援手,那么就约个时间碰头仔细说。索绰罗氏的回信只有一句话而已,某日某时某地方,不见不散。
得到这样的回复,史太君就安心了,她将老二说的话细想了一遍,理清思绪,如约在索绰罗氏陪嫁的首饰铺子后面同她见了面。虽然都是八面玲珑之人,刚碰头的时候,她们都还是挺尴尬的,荣国府的牌匾虽然撤了,史太君还是一品国公夫人,同对方平起平坐,考虑到是自己求人,她率先打招呼,索绰罗氏也笑着迎上来:“您与我额娘是闺中密友,算是长辈,这么客气做什么?”
史太君没有接这句,因为少女时期的意外,她与富察氏就断了往来,说至交那是笑话。对方觉得对不起她,在临终前交代女儿还债,史太君的确有感动,不过交情断了是很难再续的,就算她嫁了大学士,生的儿女都出息,那也不足以让史太君放弃原则腆着脸凑上去。
这回是真的没办法。
大儿子是成大事之人,不当插手妇人之事,贵人娘娘是二房出的,按理说这事应该由老二两口子想办法解决……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能处理这种问题的,自大彻大悟之后,史太君就不想再插手年轻一辈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真的事到临头还是不能脱手。
“出事的时候的确是恨过的,多几年,经历的事情多了也就想明白了,就算换做我自己,在那样的情境下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额娘是个好人。我是真的翻过这一页,不再记旧事了,这也是你两次找上门来说想补偿我拒绝的原因,这回是真的没有办法,我那孙女在宫里头出了事。”这就说到重点了,索绰罗氏也不再提过往,让她仔细说,史太君就将贾元春摔跤早产生下死胎如今神智都不清楚的事根根底底说出来。
“……春贵人的秉性我多少知道,她是谨慎的人,会在怀胎八月的事后跌跤,这的确不合常理,不过,后宫里头的事咱们插不了手。”
史太君摇了摇头,说:“不是让你帮忙调查,老大已经算过了,此番的确是遭人陷害,动手的是比贵人身份更高贵的妃嫔,具体是谁没去后宫看过他也说不好……按理说,他也能想办法,让男子管妇人之事总归不好,就希望你在宜妃娘娘跟前提一提,就算还贵人一个清白,让她度过难关,对身居高位的娘娘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可能有意外收获。”史太君没一味的拿欠账说事,这样会显得很没品,要让对方心甘情愿的做一件事就得让她看到利益,贾元春肚子里的阿哥已经确认是死胎,她膝下无子,还出身在贾家二房,说不上什么大作为,要是能借机扳倒别的高位妃嫔,那才是大大的幸事。
索绰罗氏也想到这里,她就笑着应下来,虽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不过基本不可能是宜妃娘娘。怎么说呢?她最疼爱的九阿哥胤禟同贾恩候交情很好,有这层关系在,她已经知道许多其他妃嫔根本没听说的情报,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聪明如她是不可能去做的。虽然贾家两房关系不好,只要史太君出面,求上门去,该帮的忙贾恩候还是会帮,他是孝子,大大的。
让贾恩候出手就等于尘埃落定,幕后真凶铁定会被拿住。
为什么?
却想想他前次在福瑞楼测字。
同样一个“人”,前者写在手心上,他就断言对方是为别人做事的,手下人,就算那人穿得很体面,完全没有奴才范儿;后来有个挑事的,用嘴重复了那番话,然后就被官差抓走了,人外头加个口就是囚犯的囚,这不是说他过去被关过大牢,而是如今的状态,就算外表看不出,就算他再光鲜,那也必定有案子在身。
他的分析再简单不过,正是因此,才能看出功力。就算人人都能想到这样的解释,有底气说出来,并且确信自己正确的,普天之下只此一家。
索绰罗氏说进宫去带话是可以的,成不成就得听天由命了,宜妃娘娘性格的确爽直,说起话来趾高气昂,还忒喜欢干落井下石之事……她会不会将自己搭进这起事件之中还真不好说。史太君也没有让对方保证一定帮到,她点头表示理解,又说对方愿意伸出援手已经很让人感动。
自古便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两人各自回府,当天索绰罗氏就去八阿哥府,将事情同郭络罗氏说了,她要进宫不容易,身为皇子福晋,对方却很容易。她只说了一遍,连游说也没有,八福晋就同意帮忙,这也是个不安分的主,自个儿府上已经牢牢把持住,没人敢乱来,日子过得太平静不找点事做实在是无聊,既然贾恩候断言说下手的是比贾元春身份更高的妃嫔,那就有趣了。
太皇太后已经去了,后宫里头身份最尊贵的就是慈安宫孝惠,她最喜欢小阿哥,不可能下这样的狠手。紧随其后就是贵妃小佟佳氏,这位正忙着同德嫔隔空打脸,还得讨好太后和皇帝,又要笼络四阿哥胤禛,根本没空,再说,她进宫的时日尚短,就算佟家在紫禁城里埋着许多暗线,冒着暴露的危险草率行事没有意义,以贵妃之尊进宫,晋升皇贵妃是迟早的事,有孝懿皇后这个先例,后位也并非不可能染指,小佟佳氏身份贵重犯不着同位分低了不止一级的贾元春过不去。再说了,四阿哥胤禛同贾恩候关系极好,有他夹在中间,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排除掉她们,就只剩下三妃、一贵嫔以及六嫔。
八福晋确信这事同姑爸爸没有牵连,下手的就在余下这九个人之中。
惠妃和荣妃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是最早伺候康熙的,膝下都有成年阿哥,她们的岁数摆在那里,已经没有争宠的心思,只期盼儿子能够更进一步,这两位动手的可能性也不高,额娘卫氏更不用说,她出身太低,干掉谁都没用,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已经是奇迹,加上本身就是个吃斋念佛的温吞性子,连爷都不怎么搭理,自个儿去请安她也是不冷不热的,只有说到子嗣问题的时候会上心,每次一见面就催……郭络罗氏对她意见很大,不过,却不认为卫氏能将这种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脑筋转了几下,就只余六嫔,这几个人的确是嫌疑最大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她们年岁并不很大,还是想着要争宠的,康熙对贾元春的疼爱太让人眼红,因为这个心生恨意不是稀奇事。再有,嫔只在贵人之上一级而已,若让贾元春成功产下阿哥,她们之中某人极有可能会被取代,按照本朝规制,后宫之中嫔只能有六人,这是定数,她们能不抵触贾元春才稀奇。
六嫔之中,又以德嫔乌雅氏的问题最大。
这半年她一直在走背运,要是真的要拽个人下去,很有可能就是她,万岁爷能将四阿哥从她跟前夺走,就能让她脸再肿一回。再有,贾元春住在永和宫测殿,主位妃嫔便是乌雅氏,她在宫里摸爬滚打的时间长,手段高杆,势力极广,要做的圆满很容易。再有,德嫔一直不喜欢膝下长子,胤禛还背叛她成了小佟佳氏的儿子,从前和孝懿皇后斗,现在又遇到那贱人的妹妹……她不回馈点什么简直说不过去。
胤禛同贾家的交情好。
那就对了。
她搞不死贾赦却有的是办法收拾贾元春。
天时地利人和以及犯案动机,德嫔占尽。
八福晋同宜妃是姑侄,感情十分深厚,她最知道姑爸爸同德嫔之间的纠葛,简直就是死对头,遇到这种事不插一脚简直对不起郭络罗这个姓氏,她同索绰罗氏聊了几句,就让贴身丫鬟把人送出门去,自个儿拾掇一番,递牌子进宫,她没有直接去宜妃的翊坤宫,率先去给八阿哥的养母惠妃请安,又去看了卫氏,听对方唠叨了子嗣问题之后才奔目的地而去,给宜妃请了安之后,她就表示有话要说。
“胤禩又怎么了?还是老九在外头乱来?”宜妃也就是打趣,没想到侄女竟然摆手让伺候的宫女退下去,等人走干净了才说,“十七舅舅家的索绰罗氏今日找到我,说了一番话,想来很是可行,这就进宫来找您了。”
“……什么?”
“还不是永和宫的春贵人,听说她生了死胎,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
宜妃笑道:“这事早在宫里传遍了,不算什么秘密,她在乌雅氏跟前熬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宫里的老人,还是太天真,这点小事都度不过还想有什么前程?”
八福晋用绢帕掩唇笑了笑,然后才说:“她怎样我却不关心,只是,舅母说贾恩候已经算过了,不是天灾,是*,春贵人是被人所害,动手的还是压在她头上的人。”八福晋说完,宜妃就动了心思,“索绰罗氏如何得知?”
“这个就不知道了,她却不是信口雌黄之人,我觉得此事真。”
“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插一脚,只是不知贾恩候的原话是怎样。”宜妃琢磨一番,将侄女打发走之后就把老九招来,自家儿子同贾恩候私交甚笃,由他去问想来很合适。九爷出宫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他没直接去天师府,而是到福瑞楼喝了杯茶,让手底下的人去递信,问贾赦到底是怎么回事。九爷亲自盘问,贾赦就知道,恐怕是老太太出手了,毕竟是亲娘,他顺势就推了一把,将自己卜卦的结果写在纸上,又备注了几条,交给来传话的人。贾赦没说多余的话,对方接过信就明白了,他藏好之后就匆匆离开,回到福瑞楼将书信交给东家,胤禟接过之后就看了看封口,的确是完好的,这才撕开将里头的那张薄纸拿出来,展开一看,有意思,这回真是有意思。
额娘让自己确认恐怕就是想插手,这事思来想去,问题最大的就是德嫔乌雅氏,自家亲娘同永和宫那位的关系胤禟心里有数。同时列妃位的时候,她们相互看不顺眼却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是满洲卓姓大族,一个是进击的宫女,都是在后宫奋斗了二三十年的,能没有底牌?坐上四妃之位,顾虑就比底下那些多很多,稍微有点动作就会闹出极大的风波,要是将对方摁不死,倒霉的就是自个儿……别看乌雅氏端得和善高贵,心思极重。
要是没手段,能在孝懿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爬万岁爷的床?
要是没本事,能一举怀孕?
要是没能力,能好好的将四爷生下来?
要是没城府,能想着卖子求荣?
要是不记仇,能这么折腾四哥全家?
……
虽然说胤禟的聪明脑袋基本是用在做生意上,这些事他也是想得到的,额娘对乌雅氏既恨又忌惮,好不容易对方从妃位之上跌落,自然想着补一刀,让她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