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睢面上一僵,甚至连欣喜的神色都还没来得及收去,对上宁湖衣直直望来的了然目光,登时被看穿了一般脸色铁青,咳了一声想遮掩尴尬,偏偏宁湖衣还装痴作傻,紧追不舍地问道:“云睢师弟,何事大喜?”
“哪里……”云睢见瞒不过,干脆顺着宁湖衣的话意咧嘴一笑,将面上的喜悦之情又加深了一分:“寒朔长老托我来迎大师兄出关,我这不是替大师兄高兴么!”
“哦?两月之期尚未到,师尊已准许我出关了?他可还生气?”宁湖衣语气平平,面上毫无意外之色,最后一句疑问听来也相当敷衍,不得不让云睢怀疑他们师徒是否真闹了什么要紧矛盾,却还是将寒朔的嘱托一字不漏地据实相告:“寒朔长老说最近派内不太平,掌门闭关,大师兄又在思过,偌大一个门派事无巨细均靠他一人定夺,实是为难。而且身边缺了师兄侍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还说两月之罚许是严苛了,想来这么多日大师兄也已想通,那意思……看来早就不生气了,便将引渡玉简交托于我,吩咐我来请大师兄出关,让大师兄安顿好后尽快去上善殿拜见。”
“呵呵,辛苦师弟了。”宁湖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从云睢手中接过玉简收起,状似亲昵地上前一步抬手扣住云睢腕上脉门,面上貌若春风地道:“师尊未召我即刻前去,想来没什么急事,多呆一会儿也无妨。正巧我日前清修得了些体悟,却朦朦胧胧的不甚明了,迟迟突破不了筑基初阶,师弟已是筑基大圆满,道行比我高明得多,如若得空,可愿随我进去一同煮茶论道?”
说话间已放出神识,迅速将云睢上下扫过一遍,不由得一诧。寒朔遣云睢前来便是让他查查云睢身上是否还有不对劲的地方,却不知他经炙鬼一事后,非但没受影响,还因为炙鬼离体,将他体内多年修行淤积的秽物一同带出,心魔也拔除了大半,如今通体纯澈,结丹不过瞬息之事,实是因祸得福。
宁湖衣双眸微眯。云睢结丹在即,是时候提醒寒朔着力提拔了,不然白失了这一助力,可惜了。不过话说回来,炙鬼既已不在他体内,又会在何处呢?
云睢敏锐如斯,焉能察觉不出宁湖衣正避也不避地在探查他,震惊之下立刻做出了反应,握拳一扭想要避开,不想宁湖衣手劲奇大,自视用上了十分的力气仍旧挣脱不出,难道要逼他祭出灵力?
正这么想着,宁湖衣松开了手,退开一步,无事人似的盯着云睢,面上笑容尤深,甚至让人觉着有点诡异:“不知师弟意下如何?”
云睢没有说话。宁湖衣方才的举动犯了大忌讳,放在任何一个修士身上都不会愉快,想他平日精明如斯,焉会不知?摸人脉门,大可瞬间致人于死地,小可察人修为。宁湖衣没有对他不利,看来不是想他死,而他筑基大圆满的境界在派内早已不是秘密,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反正经他此举自己已有所防备,筑基大圆满还会怕他筑基低阶不成?不如跟他进去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顺便查查关于那桩事的蛛丝马迹。云睢打定主意,镇定自若地道了一声“好”,施施然跟这宁湖衣进了草庐内。
庐内正对着门便是一张竹榻,角落里摆着一张方桌,两张竹椅,简陋非常,亦十分逼仄,此时塞进两个身量不矮的男人,已是转不开了。
虽说修仙之人不食五谷,这般空空荡荡说要招待人也太勉强了。云睢负手立定,不愿与宁湖衣正面冲撞,觉着该和缓一下气氛,遂玩笑道:“不知茶在何处?”
“哈哈哈。”宁湖衣大笑,这孩子有点意思。随手往角落里一拂,桌上立时现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来。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那茶不过幻象,毫无灵气,喝了等于没喝,也太敷衍了些吧!云睢扶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强行要进来与他叙旧,愈发说明宁湖衣引他进来别有用心,却不表露,只静待后文。
宁湖衣毫不遮掩地盯着云睢,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表情,见他镇定如斯,却一进来就占据了生门的有利位置,警觉不减,心中暗暗赞赏,除开牵扯到云蕊遂被色迷了眼而不自知之外,这不是挺好,加之云蕊亦可利用,愈发坚定了招揽云睢之心。
“云睢师弟。”宁湖衣慢条斯理,请云睢入座,被云睢拒绝:“无妨,大师兄莫客气,站着亦无事。不知大师兄对修炼有何困惑之处?不妨直说,师弟定知无不言。说来大师兄虽不急,我看寒朔长老爱徒心切,不如早些离了这儿,去上善殿拜见吧。”
云睢一番说辞极其委婉,实则暗中抬出寒朔想压宁湖衣一头。宁湖衣笑了笑,没当一回事,只回答他前面的疑问:“云睢师弟,我近日清修时常想,情之一字,比之大道,孰大孰小?道友们都说修行之路漫漫,总想着寻一志同道合之人双修,不知那究竟是何滋味?真比孤身一人修行来得好么?我又听说与人有情,便时常想着她、念着她,事事以她为先,若真如此,那还如何修行呢?与被外物所迷又有何区别?不过我也只是说说。我资质愚钝,只知一人闷头修行,并不知情爱是何感觉,师弟可否为我解惑?”
云睢一愣,心中闪现一人,譬若当头一棒。他冷眼看着宁湖衣,觉得他与寒朔相像极了,都生着一双仿若将所有人都看透的眼睛,更是不顾他人脸面,戳人阴私毫不脸红!听他方才所言句句哪里是修行中的困惑,分明和寒朔一样,在对他的警告!他知自己迷恋云蕊过于反常,却也不必宁湖衣来提醒!
“不劳大师兄挂心了!”云睢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出言顶撞,赤|裸裸地恼羞成怒了。
“诶,哪里。”就知道云睢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宁湖衣摆手,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云睢不愿多谈的恼怒,反而是感谢他似的,跟着火上浇油道:“同门友爱,何足挂齿。”
云睢语塞,几乎要被宁湖衣的恬不知耻给惊倒,直觉落了下风,忽地记起身上似乎还带着一样关键之物,正巧来试一试宁湖衣,遂按下怒意,欣然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箓,递给宁湖衣,谦虚道:“尝闻大师兄精于炼器与符箓一道,师弟偶从旁人处得了这张符箓,不知大师兄觉着如何?”
宁湖衣垂眸瞥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那符箓画得古怪,应当并不完整,估摸是云睢自己琢磨出了当日炙鬼害他所用的术法依样画葫芦所画,却也有六七分像了,让他一眼认出这是魔功符箓。
这符箓由炙鬼所创,初看平平无奇,其实符纹才是陷阱,看得久了便似入了障,五迷三道任人宰割,从没接触过魔功的低阶修士尤其抵抗不了。而它的奇特之处就在于虽是脱胎于魔功,却无丝毫邪气,蹊跷只在文里行间,而且可以幻化运用到任何器物上,比如藤蔓、石阵等等,只要能摆出相同的纹路即可,让人逃无所逃。云睢筑基大圆满的境界在派内二代弟子中独领风骚,放眼整个大陆却不算什么,栽在这符箓上也不冤。
久不闻宁湖衣回应,又看他变脸,云睢几乎可以肯定宁湖衣心中有鬼,便暗暗将宁湖衣的异样之处一一记下,准备过后禀告长老,恍惚间一个不差被宁湖衣抬手一挥将符箓卷走,“嘭”地一声祭出一道烈火诀,转眼将符箓燃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