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两日,琉璃身子到底在慢慢好转,到了年夜时,已能开口说话,初一便能用下小半碗汤饼,不知多少人念佛不绝,裴行俭的脸色很快也好了起来。琉璃自己听到小檀几个不止一次的说起此病的凶险,也有些后怕,老老实实的吃药养病,不曾走出屋门一步,却不知前院人来人往,问安送礼者络绎不绝。裴行俭怕她劳神,任谁来探病都是一个不见。只是正月初六,当一身戎装的苏定方风尘仆仆的出现了院门口,裴宅的后院还是迎来了显庆二年的第一个客人。
琉璃养了这七八日,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气色却好了许多。苏定方一见她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果然是见好了。”
琉璃坐在床上欠身行礼,声音还是有些低弱,“女儿不孝,让义父挂念了。”
苏定方摆了摆手,“什么话!说来全是义父的不是,若不是把守约拘在营中,大约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琉璃笑道,“是女儿年轻不知保养,与义父有何关系?”
苏定方摇头,也不多说,只是细细打量了琉璃几眼,吩咐她好好保养,便起身去了外院。
堂屋里,麴崇裕得了消息便赶将过来,见到苏定方便又说了一篇抱歉之语。苏定方只点头一笑,又寒暄了两句,便道声失陪,将裴行俭叫到了东间书房,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记得大娘的身子一贯还好,此次怎会病到如此田地?听你这几日打发的庶仆们回报,竟是九死一生,麴世子又道的是哪门子歉?你们可是被人算计了?”
裴行俭黯然摇了摇头,“不怨旁人,都是弟子不好。琉璃的身子一直便弱,早些年那场大病已是掏空了底子,与我成亲之后更是劳心费神,不过是全凭她自己强撑着,因此一旦发作起来,才格外凶险。”
苏定方深深的叹了口气,“好在她也算吉人天相,只是我看她的气色虽然好了些,却少了好些精神,不知这一病要养多久?日后可会落下病根?”
裴行俭略顿了顿,微笑道,“只是平日要多保养些,不再劳心费神,也莫受寒,慢慢的养些日子便会大好。”
苏定方眉头一皱,目光蓦地锐利了起来,“守约,你到底有何事想瞒我?她也是为师的义女,你师母日日牵肠挂肚的惦记着她,你却跟我耍什么花枪!难不成她这一病竟大伤了元气?”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倒也不是这一病,医师道她的身子太过虚寒,子嗣上只怕会有些艰难。”
苏定方的脸色顿时一变,半晌才道,“天意果然弄人!我看大娘的性子虽烈,却是极明理的孩子,你的身世如此,比旁人更是不同,有些事情……你只是记得,莫要辜负了她。”
裴行俭的声音极为平静,“恩师放心,行俭决计不会辜负她。”
苏定方先是点了点头,只是看到裴行俭的脸色,不由有些狐疑起来,“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莫非还存着那个念头?”
见裴行俭只是沉默不语,他的声音不由严厉了几分,“守约,你莫忘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愿纳妾使婢原本算不得错,但此一时彼一时,子嗣是何等大事,你父兄英雄盖世,洛阳裴的血脉总不能因你而绝!若真是如此,你又让大娘如何自处?叫世人如何看她?身为女子,无子女傍身,你可想过日后她的情形?”
裴行俭神色依然沉静,“裴氏子弟众多,若是弟子命中无子,过继一个便是,如何会绝后?师父也知晓行俭曾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将任何人置于当年我们母子的境地,此誓不敢相违。至于非议,”他淡淡的一笑,“如今的西州,想来也无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他抬头看着苏定方,神色安然,目光却极为坚定,“不瞒恩师,前头那两日里,弟子心里曾千百次想过,只要她能安然无事,弟子此生别无所求。好容易她渐渐的好了,弟子感恩还来不及,又焉敢奢望太多?医师也说,她的身子若是调理得当,过些年说不得也会与常人无异。日后如何尚不可知,如今弟子只要她平安喜乐便好。此事还望恩师帮弟子瞒下。外间若有说法,弟子一力承担便是。”
苏定方一时不由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你既然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必多说,我这便回去,你好好照顾大娘,军营的事务有我处置,不必惦念。”
裴行俭深深的行了一礼,“多谢恩师成全!”
苏定方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人从东屋出去,只见麴崇裕依然静静的坐在东边的下首位,低头喝着热浆,见苏定方出来,站起行了一礼,“苏将军可是这便要走,崇裕还有一事禀告。”
苏定方点头一笑,“不敢当,世子请说。”
裴行俭却回头看了并未关严的东屋门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