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乾清宫。
随着刘观当面弹劾户部尚书夏原吉,自是引起几位大臣的不满,其中刚刚升为户部侍郎的何祥何大人,为人官声清廉,性格刚正不阿,也不顾品级较低,朗声道:“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准!”朱棣一见说话之人乃是何祥,这牙根就有些发痒,户部一个夏原吉一个何祥,都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刘观眉毛一挑,他同样对于这位有名的何青天大感头疼,这油盐不进的家伙眼里不揉沙子,委实令人惧怕三分。
“陛下,臣弹劾左都御史刘大人,弹劾他御史台不作为,弹劾锦衣卫指挥使张灏,弹劾他锦衣卫不作为。”
众人哗然,立时听出这位是来打抱不平的,不禁暗赞对方精明,这把水搅浑了,夏原吉大人自然平安无事,不然谁也别想讨得好去。
阁臣杨士奇和杨荣对视一笑,没等欣慰下去,这双腿一阵连麻带痛,不免龇牙咧嘴,这今日委实跪的时间有些久了。
刘观心中一紧,不过听到他弹劾整个御史台,又牵扯出安东侯张灏,立马放下心来,庆幸的同时心中暗恨。
就知道这何祥只要开口就没好话,顺势不在追究夏原吉失职一事,户部没了这位老黄牛,换上谁人都不放心!朱棣不置可否的皱眉道:“继续说。”
“是,陛下,这扬州盐商身家富豪久矣,商贾低贱,那偌大的财富岂是普通人可以占有?所谓怀璧其罪,哪个盐商不背靠大树,不和京城勋贵皇族有牵连?而御史台始终不闻不问,锦衣卫全不知情,实在令人深感痛恨又觉其中大有蹊跷,今日却要拿我户部问罪,臣不服。”
皇帝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大臣们偷偷抬头一瞧,吓得心惊肉跳,不免心中暗怪何祥莽撞,那盐务利润丰厚,不知惹得多少人惦记,一旦捅破,得牵连出多少人来,又要得罪多少贵族?
“继续说。”
面对皇帝越来越阴森的口气,何祥好似全然没有察觉,依然昂然大声道:“臣虽说并未经管盐务,但素有听闻,那一辆辆盐车,凡是打出各家旗号,无不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长此以往,这国库岂不日渐空虚?”
“那都是打着谁家的旗号啊!说与朕听听。”皇帝语气突然变得温和无比,底下大臣们心中发紧,他们都知皇帝已然是雷霆大怒的前兆了。
何祥面无表情,视周围同僚的暗示于不顾,自顾自的朗声道:“满城勋贵人人有份,数不胜数。”
众人无语,但总算是心中松了口气,所谓法不责众,不说那些暗中抽份子,收受大笔孝敬的豪门,就是自家还不是收过盐商礼物,只不过不值几个钱而已。
“大胆,你说了一大通,却临了攀咬所有人,其心可诛。”
“陛下,据臣所知,就是诸位嫔妃一样四季收过孝敬,就算是您,还不是收过什么扬州瘦马,南方美人。”
人人大惊失色,无不以为何祥疯了,这当堂之上公然质问皇帝,岂不是擎等着被杖责嘛?
正当众人以为皇帝铁定要暴跳如雷的时候,朱棣反而并未有何举动,盯着大义凛然的何祥,吩咐道:“宣张灏进来。”
“皇上有旨,宣锦衣卫指挥使,安东侯张灏觐见。”
一听到传旨太监那尖声尖气的动静,张灏心中纠结,他最反感的就是朝堂中的一切,又深知一众大臣哪位不是人中之杰,真要是卷进其中的浑水中,那日日都得提心吊胆了。
不过皇帝相召,又不敢不从命,张灏看看自己一身普通穿戴,暗叫一声好险,反正此刻不是正式朝会,自己又是个镇守内臣,勉强能应付过去。
昂首挺胸,张灏从不喜欢藏头露尾,此点和他老子正好相反,大摇大摆的迈过门槛,等走至众位大臣中间靠后的位置时,也不下跪,拱手道:“臣参见陛下。”
刘观大怒,回头指着他叫道:“大胆,见到陛下怎敢不跪?”
“此时不是朝会,为何非要下跪?敢问陛下,太祖朝时,是否时刻见到圣上就得下跪?”张灏昂然无惧,他早就看下跪不顺眼了,你朱棣非要整什么下跪大礼,这一整就生生整了几百年,把个文臣脊梁都给跪没了。
很多时候张灏都喜欢随波逐流,但有些事上,他却是宁死不弯腰的执拗性格,再说他很早以前就对下跪一事深感不满,皇帝只当他童言无忌,也不在意,却没成想,今日竟然被这小子当面将了一军。
跪着的众位大臣只觉得浑身舒坦,心中叫好,谁没事喜欢下跪玩?早在太祖朝时,明明只有正式场合才会行此大礼,但上面那位天子非逼着大家遇帝即跪,为此早有多位大臣表示不服,却都被锦衣卫杖责而死,以至于后来就没人敢表示不满了。
原本以为皇帝又会为此大怒,只是众位大臣却是料错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还是朱棣刚刚登基为帝,自是以此来压服满朝文武,这就是杀鸡儆猴的道理了。
但如今年纪渐老,涵养功夫日渐深厚,加上面前又是个孩子,一位帝王还能为此计较不成?不说这孩子身份特殊,这要是传出去的话,岂不让天下百姓笑话皇帝心胸狭窄?
“跪!”皇帝自是得首先保证自家无上尊严,理都不理张灏,直接吐出一个跪字。
正当大家准备观看安东侯宁死不屈的好戏时,就见张灏笑嘻嘻的双膝一软,竟然老老实实的跪倒。
众人险些吐血,心想你张灏这又是玩的哪一出?真是天生弄臣啊!不过也好,有了安东侯在这里缓和气氛,想必夏大人就会平安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