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局面已经到了眼下的这步田地,南撤不南撤的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完全就是多活几天和少活几天的区别罢了。
可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最后的努力了,也是济尔哈朗等人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火炮声已经清晰可闻,盛京的兵力微薄,甚至连赴死军一个像样的齐攻也顶不住。可现在大家都知道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也就只好做舍下性命的拼死一搏,就算不能改变大局,起码能够争取到一点儿时间。
大清国走到了今日,爱新觉罗家的势力已经恨淡薄了。两黄、两白、两红三色六旗已经不剩下多少实力,已多为外姓所把持,两蓝旗虽然还是爱新觉罗氏的首尾,可到了这个时候,谁的势力不是谁的势力都没有用了,反正都是灭亡而已。
事到如今,可以不必理会爱新觉罗氏怎么怎么样,但是不能不理会大清国。
“请出大清国祖宗牌位,请出武皇帝文皇帝的牌位,”济尔哈朗脸色苍白,说话的气息也有点色厉内荏,两手微微的颤抖着:“告慰祖宗,就对焚烧……”
大正殿中议政的人们虽然不说话,可心里都沉甸甸的。这牌位一烧,大清国就算是彻底的完了,几代人的努力为代价,现在有付出了八旗所有的战兵和三分之二的人口,换来的结果却是大清国在青烟之中化为灰烬。尤其是这老一辈的满洲勋贵,不管和爱新觉罗家是怎么样的感情,对于大清国还是有念想的。可如今,族人性命都已经是风中残烛,大清国也顾不上了。
或者说大清国就是这一切在罪魁祸首,若是没有大清国,也不会有今日的灭顶之灾。
焚烧祖宗灵位,驱散宫人,尽起族中子弟,一道道命令下去,大清国已经不复存在。作为大清国载体而存在的旗人也到了生死的最后关头。
“我,济尔哈朗率族中众人,阻敌于盛京城头,诸位当与我共死……”济尔哈朗很有气势的说道:“南撤之事委派族中子弟即可,我等不必参与了。”
几个旗主儿面露难色。
和济尔哈朗一起守城,肯定是要战死的。
千古艰难唯一死,虽然说南撤也只不过多活几日而已,可人们宁愿多活几日也不愿死在眼前。要是济尔哈朗成功的为大家争取到了撤退的时间,大家自然是不吝把一些英雄壮士的溢美之词加到他济尔哈朗的身上。可要是说到和济尔哈朗一起做这么慷慨豪迈的赴死之举,还真没有人愿意。
“南撤为我族人保存血脉之重,怎可无有首尾……”
“糊涂,”济尔哈朗气急败坏的大叫道:“南撤确实是有个机会,也仅仅是个虚无缥缈的机会罢了。只希望时局能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发生什么变化而已,若是你我这样的族中勋贵不死,这样的机会断不会有……”
“赴死军如此斩尽杀绝,难道真就是为了泄愤?”济尔哈朗凄惨的一笑,说道:“你们怎么还没有看明白?他李四要杀绝咱们,不是为了泄愤,而是要建立一个新的统治秩序。只要咱们还在,这种新的秩序就建立不起来,所以李四只有选择杀光两辽之地的我族中人。只有咱们死了,李四才会看到新秩序的希望,或许会网开一面也说不准,虽然这个希望同样渺茫,可总好过没有吧?”
种族灭绝,是李四最无奈的选择,也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济尔哈朗说的很对,李四就是再迂腐,也不会以赴死军的伤亡和资材的消耗为代价,单纯就为了泄愤而展开对女真人的屠杀。这里头最大的驱动力还是利益。
李四不这么做,就无法对天下的汉人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就无法保持赴死军刚正铁硬的面目,这才是赴死军坚决不接受投降的根本原因。
现在李四的主要注意力是大征,所以更没有精力和时间在两辽纠缠,只能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杀戮来一劳永逸的解决之。
现在的女真各部,已经没有了威胁李四的能力,李四屠杀的动力也就不在了,完全就是惯性使然而已。若是以前那些为汉人所仇恨的勋贵不在了,李四就有可能转变战略,把建州女真以及各部融入到他的范围之内。这事情是好是坏姑且不说,最起码避免了灭族亡种的危机。
爱新觉罗氏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些老派满洲勋贵也必须死,否则全体族人就一点儿的机会也没有。
“好,好,很好,”一个新任的旗主儿面色铁青,勉勉强强的叫了几声好:“我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去交代了就回来,定于盛京共存亡……”
这个旗主儿慌慌张张的刚一出去,大殿前边的卫士就已经垫步赶上,抽出腰刀把旗主儿直贯了个后背见前心。
惨叫之声就是众人耳边响着,眼前都是一片血红,谁也没有想到济尔哈朗这个笑面佛会下如此的杀手,登时就面无人色的瑟瑟做抖。
“不是我济尔哈朗要杀各位,也不是我济尔哈朗不给诸位活路……”济尔哈朗面色如铁,目光冷峻的扫视众人:“只是时局如此,你我之辈为族中决断人物,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为了族人而决断自身了。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我不死,族人就不会有活路。为了族人的希望,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希望,你我之辈也必须去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有谁是愿意去死的?刚才的一幕大家都看到了,殿前卫士已经是济尔哈朗的人,要是想着找个借口离开话,下场就是命丧当场。
“诸位已经看到了,谁也不要有什么苟活的打算了,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和我一起上城死在赴死军的刀下。等什么时候咱们的族人再次崛起,会记的你我的苦心……”
为以后的再次崛起留下种子,哪怕是牺牲自身也在所不惜,济尔哈朗可真的是用心良苦。
大难临头,谁没有自己的盘算?并不是所有的高位者都有济尔哈朗这样的觉悟和决心。
可现在是什么局面?连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崛起不崛起?就算是崛起也身后之事了,现在的性命才最为紧要。只要能够留下眼前的一切,死后是不是洪水滔天谁还顾得上?
济尔哈朗说的是大义凛然,可个人的私利还是占据了上风。
因为事起仓促,谁也没有想到济尔哈朗会有这么一手,如今局面乱成了这个样子,济尔哈朗利益完全不必考虑什么后果。
几个旗主儿和大贝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的应着,大正殿中再也没有了以为是一团和气,反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
绝对不是济尔哈朗认为应该存在的那种悲壮,除了他济尔哈朗之外,没有人愿意为了族人而牺牲自己。当初大家支持他济尔哈朗,是为了八旗议政,是为了从爱新觉罗氏手中收回本就属于八旗的权利和利益,而不是为了和他济尔哈朗一样当大清国的殉葬品。就算是殉葬,也要自愿不是?你济尔哈朗愿意殉葬你就去好了,何必要拉上大家?
明明知道局势已经到了危险万分的地步,大家还是响应济尔哈朗的号召来到这大正殿,其实就是为了看看他济尔哈朗还有什么活命的法子。这可倒好,济尔哈朗不仅不给大家谋个存活的路子,反而要大家先去送死……
八旗议政,讲究的就是一个议字,如今呢?济尔哈朗既然杀了一个旗主儿,大家的性命在他济尔哈朗眼中还算个什么?
济尔哈朗苦笑,无奈的说道:“我知道大家想的是什么,肯定是在心里骂我呢。骂就骂吧,我也是没有别的法子,这也就最后的法子了,咱们这些人不死,族人就没有活命的机会。族人供养着我们,是时候回报了。我知道大家都不想死,其实大家仔细想想,若是争取不来机会,迟早是个死。早死一会儿和晚死一会儿有好大的区别么?若是给我族中人争取来了机会,你我就是后世子孙的救星,也死得其所了……”
“是,是这么个道理,”几个旗主儿虽然养尊处优惯了,可以前都是见过阵仗的,一连声的应诺者,忽然一蹿出来一个,死死的抱住济尔哈朗的后腰,厉声高叫:“擒贼先擒王,大家快动手……”
就是有天大的道理,也没有让大家送死的道理。既然济尔哈朗已经做好了准备,大家也只有先拿主他济尔哈朗了,这就叫做擒贼先擒王!
济尔哈朗被拦腰抱住,使劲挣扎着大叫,早已经互相用眼色联络好的旗主儿,则齐齐上前,把济尔哈朗死死按住……
“做死,竟然算计我们……”一拳头揍在济尔哈朗脸上,生生敲下两个门牙。
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济尔哈朗就被打的鼻青脸肿。
济尔哈朗也不还手,因为他知道这些旗主儿的反抗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殿前侍卫飞跑进来,根本就不理会这些尊崇的旗主儿的呵斥,拔出腰刀就把这些养尊处优的旗主儿砍了个稀里哗啦。
济尔哈朗早就料到了这些人会反抗,知道他们怕死,所以早就做了准备。
侍卫们乱刀齐齐而下,就如砍瓜切菜一般,顷刻之间就杀了满堂红。刚才还在殿上大谈军国要务的高位者,眨眼间就被杀的尸横就地血淌殿堂,有几个还没有死透,手脚还在乱动……“都是族中功勋卓著者,你们就给他们一个痛快,莫让他们再活受罪了。”
在济尔哈朗的授意之下,侍卫们很快就给了这些没有死透的家伙一个痛快,让他们死的很透了……
“满洲精锐,悍不畏死,想不到这些人竟然如此畏死。贪生怕死之辈身居高位,只知为己私利,由不得我大清国不亡……”就是济尔哈朗也想不目标,满洲先祖那种悍勇无畏勇于牺牲的精神哪里去了?大清国这才几天的工夫啊,怎么连高层都这样了?
满脸血瘀口鼻是血的济尔哈朗看看这些侍卫,大声道:“宫中所有财物你们可以随意取之,举火焚烧宫阙之后,你们带着族人尽快南撤,我会给你们争取撤退的时间……”
“那些脑满肠肥的勋贵是指望不上了,你们才是我族中精锐,才我是满洲人的精华延续所在。不论多少年,你们都要把我满洲的精神世代延续下去,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为我满洲之再次崛起而努力……”济尔哈朗噗通一下就轨道在这些年轻侍卫的面前:“我族人的生死,我族的崛起,就摆脱诸位了。济尔哈朗老迈腐朽之身,已不堪大用,只有死在赴死军刀下,唯愿能为诸位争取一二之时机,诸位莫忘今日之恨呐……”
这些个殿前侍卫也是慷慨决绝之辈,见到老济尔哈朗如此,也是伏身跪拜:“定不忘所托,定不辜负亲王。今日之恨,当世代铭记……”
再次崛起的种子就是这些人,他们会带着仇恨带着族人南撤。
而济尔哈朗则会牺牲所有的满洲老派勋贵,带着那些贝勒贝子去填赴死军的刀口,为族中的这些新生力量争取时间和机会,希望能够等到一个时机。
这已经是济尔哈朗最后的努力了。
若是上天要灭亡合族,什么样的努力都没有用,若是上天还能给满洲人一个机会,就是再死十次济尔哈朗也愿意把机会留给这些人。
种子是留出来了,能不能生根发芽,有没有生长的土壤已经不是济尔哈朗所能够决定的事情。
人力有时而穷,谋划已尽于此,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了。
“你们去吧。”
侍卫四散,带着人大肆取得宫中财物,一处处殿堂被踹开,一座座库房被踹开……
片刻工夫,几处火头已经起来。
延清宫、延福宫……许多宫殿已经淹没在大火之中。
大难临头,整个皇城就如经过的蜂房遇水的蚁穴一般,宫人们乱糟糟的争抢着财物,很快就被侍卫们砍死,或者是四散而走……
济尔哈朗举着火把,指挥几个人把十王亭四周都堆满了柴草,然后一个个点燃。熊熊猎猎的大火烧的噼里啪啦,顶戴袍服的济尔哈朗面色如铁,镇定自若的再次回到满是尸体和鲜血的大正殿,引燃了易燃的罗帐帷幕等物,眼睁睁的看着这座代表了八旗的大殿冒起浓烟腾起了火光……
各部的女真人经历了多少风雨,经受了多少战乱,这才构建成了八旗,才有了一统关外的机会。脱离极北苦寒之地,南下到富庶的中原繁华的江南,这的是几代人的梦想?曾几何时,这个梦想也就是在咫尺之遥,仿佛已是触手可及。可真正伸手的时候,才知道这个距离是何其遥远,就算是葬送了整个八旗填上了整个大清国,也没有能够得到。
多少雄壮的勇士,多少睿智的领袖,几代人的努力,辛苦构建的这一切,都将在大火中灰飞烟灭。如果这一次还有机会的话,如果能够存活下去,又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代子孙的努力,要经历几百年的等待,才会有下一个机会。
济尔哈朗可以断言:下一次崛起,比这一次要艰难百倍。
“该我了。”济尔哈朗正正袍服顶戴,身后是烧红了半天天色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