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好铸坞堡,在中原,士族建坞堡以约束佃农,在边地,豪族铸坞堡以抵御胡匪,坞堡规模大小不一,小者其内不过数间房舍,大者周长两百丈,抵得上小半个县城,如太原郭氏、王氏,汝南袁氏、周氏,莫不如此。但是,这些在世人眼中的庞然大物,若是与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右扶风郿县境内的一座坞堡相比,就是小巫(坞)见大巫(坞)了。
此坞高达七丈有余,长宽各约百丈,周长四百丈,更形象一点说,和边地县城规模相当。角墩垛口、女墙、射口一应俱全,并带有多层角楼,上千铁甲士卒日夜不停巡视其上,没有数万之众,大批攻城器械,绝难啃下这根硬骨头。
话说,坞堡的主人乃是当朝太师董卓,权倾天下的人物,崛起两载有余,不管是外部还是内部,至今无人能撼动其地位,谁活得不耐烦了,大举兴兵,深入其境,来打此地。
此坞号称“万岁坞”。
不过,“万岁”在当今并非专属于天子的词汇,倒也不能就此说董卓有不臣之心。
据坊间传闻,董卓从北邙、关中诸陵盗出不计其数的钱财,及从司隶士民家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藏在这里,金玉、彩帛、珍珠堆积如山,不知其数,仓库屯积的粮食,可食三十年,美童、美女,数以千计。
可惜,这些惊人的财富不属于朝廷,更不属于三辅民众,它只属于董卓一个人。
去岁,三辅地震,董卓无动于衷,今年,三辅大旱,董卓依旧无动于衷,在他眼中,屁民就是屁民,他们是死是活根本不放在他的眼中。是以,生活艰难的三辅士民每日里骂得最多的人,就是董卓,诅咒他这个暴徒尽快死去。
诅咒如果能够成真的话,这世上也许就不存在恶人了,董卓,在骂声中活得甚是滋润,每日沉醉于酒色之中。
只是,对于一名统治者来说,这样堪称糜烂的生活绝对是不合格的表现。
董卓,已非那个西疆战场上,屡击叛羌的青年将领,也不是,野心勃勃,不断向上爬的中年官宦,更不是,见京中大乱,果断率兵入京,登上权力巅峰的枭雄。
他变了……
或者说,他老了?……
其实去年董卓由雒阳之战窥得马蹬之秘,返回长安途中,尚且还在思索该如何利用马镫,出其不意消灭盖俊、二袁、孙坚诸强之一,从而震慑关东,重新取回对天下的掌控权。其虽连败于盖俊、孙坚之手,损失惨重,威名扫地,但败而不馁,亦不失为枭雄表现。
然而,当他回到长安开始,迅速在权力中迷失自我,就此失去了争霸天下的志向。
不过就在他陶醉于滔天权势时,伍孚的刺杀把他惊出一身冷汗,勃然大怒下顺藤摸瓜,随着调查的深入,故太尉张温、议郎何顒、尚书郑泰、尚书杨瓒、尚书郎华歆、黄门侍郎荀攸……一个个浮出水面。
这还只是伍孚亲信招出的人,隐藏起来的人不知凡几。
董卓感到一股从骨子里发出的冰寒,他环顾朝堂,竟是看谁都觉得像是伍孚同党,尤其王允,此次出问题最大的就是尚书台,身为尚书令,王允难辞其咎,可是,董卓不敢动王允,非惧其名,而是王允对他极为恭顺,若囚之、杀之,他就彻底失去人心了,而且,董卓手里也无人可以代替王允的位置。蔡邕?董卓对他比对王允更不放心。
董卓不敢动王允,不代表会放过其他人,相反,因为害怕,因为恐惧,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残忍凶狠百倍,除何顒、杨瓒,受到盖俊、王允影响,免于一死外,连故太尉张温都一并遭到斩首的命运。
董卓举起屠刀疯狂屠杀数千人,长安霎时间血流成河,哭喊声日夜不停,以有袁氏故吏背影的士人下场最为凄惨,妇孺也没有逃过被杀的命运。
杀人,不能让董卓心里轻松半分,反而愈加紧张,他在想,是不是有漏网之鱼,在等待血债血偿的机会?这么一想,直令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乃发三辅民十数万众,立万岁坞于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右扶风郿县,年底待一建成,立刻将京师长安军权交给弟弟、左将军董旻,侄子、中军校尉董璜,搬入万岁坞,这才心安。
而朝堂,则尽托付于王允之手,但规定他必须七日来一次坞堡,汇报政事。
这对王允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董卓的离开,让他有放开手脚之感,虽然以董旻、董璜为首的董卓亲戚皆在,但这些人皆是一介武夫,略施手段,便能把他们耍的找不到北。
遭遇刺杀,清晰士人,躲进坞堡……
董卓的所作所为皆看在诸领兵将领眼中,他们誓死追随的英雄,先是一败再败,如今又变成这般模样,一时间,无所适从。而董卓住在坞堡,远离长安,变得疑神疑鬼,每招诸将问事,稍有不顺,便仗杀之,以致弄得人心惶惶。
董卓之所以能够控制朝廷,就是有着一支只忠诚于自己的数量庞大的汉胡大军,而今杀戮部将,犹如自断臂膀,实是自寻死路。
皇甫嵩,这位被董卓三番四次羞辱的大汉国名将,则凭借着在西疆将士中无与伦比的威望,暗地里接触诸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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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长安。
一团火焰般艳红的骏马以均速行在一条巷道上,马上之人是一个身长八尺,英姿魁伟,容貌俊朗,身披一件精致鱼鳞甲,更显英气勃勃。不用看人,只要观马,长安士民便知是董卓麾下第一鹰犬,中郎将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