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游伤得不轻。
他像是个被用了刑的囚犯,刚从不见天日的地牢里逃出来,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上都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鞭痕,可想象身上也好不到哪去。而也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是糊了一脸粉,呼吸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好像一个不留神就要撒手人寰了。
但是摇光紧蹙的眉头却舒缓了一些:“内伤并不重,暂无性命之忧。”
而我比较想不通的是,戚少游在全身都是伤走路都走不稳的恶劣条件下,是怎么把一身雪白道袍穿得这么干净的?
但考虑到此时情况危急,我严于律己地憋住没说,脸绷得紧紧的,发愁眼下我们可该如何是好。
另外几人显然也在进行着艰难的思考。摇光神色凝重,脸孔硬是绷出了刀削斧凿般的冷硬线条,曲鹤鸣的脸更是黑得都快滴出水来了,燕小山鼓着腮帮子,好像在暗暗发力要调出他有限的智慧突破一回自己,好拯救我们于水火。整个现场都笼罩着一股浓浓的吊丧般的沉重。
这种情况下,顾白衣的表现就显得天真活泼得缺心眼了。
顾白衣飞快转头,动作快得简直出现了重影,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惊奇,眼睛瞪成了两只圆溜溜的葡萄:“咦,怎么都苦着脸?这又何必嘛~~~~小藏玉,来,给老夫笑一个~~~~”
我发愁地看他一眼,简直要被他烦死,在师门中被师父惯出的坏脾气适时地冒了头:“能笑出来才怪!我们现在后有大波追兵,马匹又全部阵亡,赶路都成问题。还笑?笑着活下去吗?”
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却丝毫没有觉得好受,眼睛还酸了。
我想到了小黑。
这匹方向感不好还总是掉链子的马,偶尔遇到美貌的母马,它还会把我抛在脑后奋不顾身地去追寻它的爱情。我有时会嫌它蠢,被它烦得要死的时候,还想过卖掉它去换一匹拉风的良驹。
可现在,不等我始乱终弃,它就先发制人地死了,死在这离家千里之外的荒郊野岭。
我陷入了黑天昏地的悲伤里无法自拔,好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活该被天打雷劈。
顾白衣瞅瞅我,皱起眉头,沉沉地嗯一声,板着脸十分不满地道:“这有什么嘛,有老夫在,谁能伤你们一分一毫?”言语间满是目中无人的霸气。
摇光背起戚少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肃而恭敬地道:“如此多谢前辈了。”
好像他一下子就相信了顾白衣,也好像是不得不相信,相信或是不相信并没什么分别。
不知何时,天空渐渐有浓云堆聚成厚厚的云山,结结实实地遮住苍白的月亮,四周一片黑暗,林荫更密,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一行人失去了马匹代步,施展轻功疾奔在这漆黑的山道上,有凌厉的夜风不留情面地掠过,面颊生疼,天阴欲雨。
摇光背着戚少游好像好像也不算太废力,曲鹤鸣驮着燕小山,轻功依然十分了得,我生怕扯了众人后腿,一言不发地闭紧了嘴巴跟在后面。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悲伤地发现,我自以为还算不错的轻功,和他们一比,简直就像是过家家。
好像我在师门学的本事经不起哪怕一丁点的考验,这可真让人挫败。
“小藏玉,你~~累不累啊?”顾白衣闲庭信步似地走在我身边,神色悠闲,笑眯眯地问道。
我憋足了气,不敢开口回答,只回给他一个愤怒的眼神,传达了“废话少说”的信息。
顾白衣哈哈一笑:“也罢也罢,老夫就发发善心,背你一回。”
我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在顾白衣背上。
听他抱怨一声:“怎么这么重啊……”
我:“……”
刚生出的一点感动的苗头立即被浇了下去,我趴在他背上,简直想跳将下去,怒道:“你乱讲什么,我不要你背,放我下去!”
顾白衣呵呵一笑,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大度模样:“不是老夫要背你哦,是前面那个小摇光求老夫的哦,你们这些小娃娃啊,哦呵呵呵呵~~~~~”
我不禁怔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哼哧了半天,最后才底气不足地嗯了一声。
平心而论,顾白衣是个极好的坐骑,又快又稳,除了偶尔心血来潮来个曲线跳跃,别的没出什么大的幺蛾子。而我趴在他背上,手脚闲置心情沉重,脑子却一刻不停地转了起来,仔细推敲了一遍今晚发生的事。
我们赶路以来鲜少被追兵缠上,是因为玉虚真人并不急于捉摇光回去,也不急着取回真武剑。可现在,他却雷厉风行地改了主意。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急吼吼地想拿回真武剑?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现在不只是他想得到真武剑,还有各路八竿子打不着的江湖人士也想来掺上一脚,比如破城枭这种无利不起早的江湖打手。
他们冲着真武剑来,是因为……江湖上出现了什么有关真武剑的传言?
我想到这里,回头望了一眼摇光,和他背上的戚少游。
戚少游,为什么会一身是伤地出现在这西南之地?
看他的形容,像是经受了一通毫不留情的酷刑的折磨。而那密布的伤痕并不致命,倒像是严刑逼供。
他是逃出来的么?从纯阳宫?来找摇光?
是报信,还是求救?
我越想越乱,叹了一口郁结的气,心道这一切只能等戚少游醒来再说了。
……
在如此别开生面的赶路途中,我们终于被一波追兵赶上。来者人数众多,且都身手不凡,像是踌躇满志势在必得。
但是,他们一定没有料到,我们的队伍里多了一个属性不明的顾白衣。
当然,我们本来也是没有料到的。
对方的出场词还没说完,顾白衣这个急于表现的老东西已经出了手,而他出手太快,甚至都没有给我们弄明白对方来路的机会,就手起刀落,如切菜切瓜般将那几位好汉料理个干净。然后大惊小怪地赞美了被他瞬息之间从曲鹤鸣腰带上解下来的刀:“这刀不错,多少钱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