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唐门了。
摇光说完这句话,平海亭中一片寂静,惟有风声恻恻绕梁不绝。我颇为惋惜地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筷子,唯恐发出一点声响,抬眼瞥见曲鹤鸣鄙视的眼神。他的白眼翻得越发纯熟了,可以将眼珠从眼眶的左下角沿顺时针翻到右上角,配上扭脸的角度,恰好留给我一个高纯度的白眼。
打破寂静的是“啪”的一声碎响。
我转动眼珠,发现是唐御风手中的酒杯被他握个粉身碎骨,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手心是一摊细如齑粉的灰灰白白的碎瓷末,而他手掌的肌肤却没有丝毫伤痕。唐御风目不转瞬,重新松松握拳,让这粉末在空中落成细细的一束,还未落地便随风飘散。
“火水未济,两无所成,上下不和,百事不通……大凶。”唐御风缓缓吐出这句话。
“……”
我迷茫地眨眨眼,看向摇光:唐堡主这是在算卦么?
摇光微微一笑,又为我夹了一筷子菜。
“……”
好吧,我悲愤地拿起筷子,悲愤地开始扒饭,心想我在他心里就是个吃货。
唐御风做完他那神神叨叨的一套,缓缓拿起巾帕,一边净手一边问了句废话:“陆少侠似乎认为,是有人在谋划这一切,意图在江湖掀起一场大乱。”
“令郎惨死风山,唐堡主觉得可能是何人所为?”摇光没有理会,而是以问为答,不遮不掩地在唐御风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果然,唐御风被蛰痛似的狠狠眯了下眼,看向摇光的眼神有如利刃,透着一股子无法无天的恨。这恨意汹涌就像是压城的黑云,仿佛一旦失去关押它的枷锁,便是势不可挡摧枯拉朽般的报复。而一人的殉葬并不被他看在眼里,他像是和全部的活物结了仇,若要泄他心头之恨,非要屠城灭世不可。
先前他是掩饰得太好,此刻我才看出来,唐御风这是有些失去理智了,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
“噤若寒蝉。”摇光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个所指不明的词。他毫不回避地回望着唐御风,眼神中并无得意或挑衅。事实上,我从未在摇光的眼中见到过卑劣下流的恶意。他看向唐御风的目光,镇定、悲悯、光明正大、仿佛将一切了然于胸。
“唐堡主,”摇光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低声道,“唐鸣公子强撑着一口气留下这句话,也许是为留下线索,希望有人能替他报仇。但是,依在下认为,他拼死也不能死留下的这四个字,其实是留给堡主您的。”
唐御风目光如刀,好像摇光一个说不好,就要被他千刀万剐。
“留给您,提醒您小心警惕,万万不要被暗处的敌人所害。”摇光静静看着唐御风,“唐堡主应该明白,他不过是一个儿子,在拼了命地保护他的至亲。”
那一瞬间,唐御风像是遭了雷劈,他突然就不动了。然而也只是一瞬,不过是一呼一吸的功夫,他端肃了面容,收敛了恨意,沉声说道:“你可知‘噤若寒蝉’是为何物?”
“不知。”摇光答得爽快。
“我也不知道。”我举手。
“我也是。“燕小山附议。
曲鹤鸣脸色臭臭的。
唐御风严肃地扫了我们一眼,像是如临大敌。他看向摇光,那份恰到好处的严肃使他看上去像个不苟言笑的长辈,“陆少侠年纪轻轻,聪明绝顶见识不凡,老夫十分欣赏,亦十分愿意与陆少侠借一步细细详谈。”
我第一个不愿意了,坐直了问他,“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就不聪明么?”
曲鹤鸣虽然没说话,但是他冷笑了一声,以他独有的方式表达了对唐御风没有眼光的不爽和蔑视……顺便一并蔑视了我。
当然我现在是懒得和他争论的。
唐御风并未有丝毫动容,只是交待莫老七一声,“好好招待几位客人,不可怠慢。”
然后他对摇光做了个请的手势,摇光回礼,请他先行,唐御风便脚下生风地出了亭子,瞬息之间就消失于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