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什么,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李二不住地甩着手,一副催促的语气。
赵季脖子僵硬地转了回来,望着城下那一动不动的白影,深吸了几口气,才憋着嗓子喊道,“城门卯时三刻才开呐!您等等吧!”
城下那人闻言抬起头来,挡风的兜帽下半边烧毁的面容狰狞有如恶鬼,骇得赵季连连倒退两步。然而比那不似人类的容貌更恐怖的却是那双眸子,如同一汪深水般,仿佛能让人一眼就望去黄泉之下、阴曹地府,直直瞧见那十八层地狱在烈火中煅烧着。只消一眼,赵季就觉得大半的魂都被摄去了,被投到那火池之中燎灼着。
有如脚下生根一般,赵季被那凛冽的眼神钉死在原地,想要逃离,却又动弹不得!眼中能看见的只有那浅色瞳孔里倒映出的地狱景象,脑海里无数恐怖情景如同百鬼夜行一般争先涌现,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喉咙里无法自控地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嗬嗬声,直到对方再度垂下头,敛去了那足以夺人性命的目光,赵季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敲警钟!”
大脑仿佛被冻结了似的根本无法思考,赵季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个人,是来毁灭坪上城的!
而他必须警告所有人!
也顾不得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不是状似疯狂,赵季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却被自己左脚踩右脚绊了个狗啃泥。慌乱地从地上撑起身子,赵季连滚带爬朝岗楼上的警钟奔去,眼神还不住朝城下那人瞥去。只见那人迈开步子,抬起手臂,缠着绷带的左手紧握成拳,便朝地面砸去——
“轰——!”
近乎凝聚成实质的真气如同一把铁锤重重地砸在地面,以落拳之处为中心,大地撼动,裂纹向四面八方蔓延着,一碰到护城河,便是炸了锅一般,每一滴河水都被这股力量震到了空中。空气震颤着,发出尖锐的啸声,掀起的气浪卷携着大地上扬起的无数尘埃和散布在空中的滴滴水雾,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墙,仿佛有万钧之重,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城门楼。
砖石砌成、约有三丈的城墙在这冲击之下仿佛以卵击石般碎成了无数块。赵季正朝岗楼跑着,忽然脚下一阵虚不着力,仿佛被一把巨槌击中似的,整个人凌空飞起,浑身骨头发出散架般的吱嘎声。而那木石结构的岗楼被这股巨力直接击断了四根柱子,灰瓦铺成的房顶整个被掀飞起来,三人合抱的铜钟直接被震得冲出了城墙,不住地回响着——
“铛——!铛——!铛——!”
赵季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发闷,喷出一口鲜血,才恢复了少许清明,勉强可以瞥见城门楼轰然倒塌的模样。上面的守军慌乱地喊叫着,几乎被城墙坍塌的巨响淹没。被震飞的身体砸在了城墙后方铺着干草的马厩棚顶,赵季连着翻滚了好几圈,才止住了去势,从马棚顶上一头栽了下来。震响着的铜钟砸在了他旁边的青石板上,小半边陷进了地里。赵季又呕出一口鲜血,才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季才在一片黑暗中醒来,轻咳几声,便觉得气血倒逆,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半点真气也凝聚不起来。脑袋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下似的,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耳朵里尖锐的嗡鸣声渐渐消散,赵季才勉强抬起虚弱无力的手臂,四处摸索了一下,接着头顶一点微光分辨出了自己的处境。城门楼该是塌下来了,一块巨石砸在赵季身边的铜钟上,刚好形成了一个三角结构,将躺在下面的赵季保护起来,他才能活到现在。
对着拦路的碎石又踢又打,费了大半天的劲,赵季才从废墟中艰难地爬了出来。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的,白茫茫的一片刺目,赵季使劲醒了醒眼睛,才发现三丈城墙上破了个大窟窿,整座城门楼只剩下碎石瓦砾,铺洒在坪上城的主干道上,坍塌的城门楼还压垮了几栋民宅。然而坪上城内却是一片死寂,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仿佛已成鬼域。
步履蹒跚地在废墟上走着,赵季失魂落魄地朝四周望去,偶尔能瞥见巨石下压着灰扑扑的旗帜一角,或是勉强能辨出人形的残肢断臂。“李二?”他嘶哑着嗓子茫然无措地喊着,“汪虎?你们都在哪里?”
偌大的坪上城,倏然间却像是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让赵季恍惚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阳间还是阴间。
忽然大地再度震颤起来,吓得赵季差点没趴下,以为是那鬼魅般的男人又回来了,接着却听见一阵低沉的轰鸣自城郊传来,有如千百张擂鼓隆隆地响着,震得人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赵季摇摇摆摆地转过身,目光呆滞地朝城外眺望,只见天地之间空旷无物,却有一道烟尘自地平线上滚滚而来。
赵季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竟然是金甲覆身、手执长刀的一众骑兵,个个都是人高马壮,背后旌旗招张,端的是威猛无比。赵季大字不识一个,认不出这是哪路人马,只觉得有如天兵天将临世一般,顿时激动不已,也顾不得思考为什么这队骑兵是从北边过来的,便磕磕绊绊地朝城外跑着。
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领头的骑兵挥舞着令旗,便有一小股骑兵约有二十来人从侧翼越众而出,先行冲向了赵季所在的位置,将赵季团团围在中央,拿长刀斜指着他。赵季一看这架势就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举起手臂来挡着脑袋,哆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见这些骑兵似乎也没有杀他的意思,赵季才慢慢放下手臂,隔着马腿打量着后面的情况。
这一群骑兵少说得有上千人,一眼望去乌压压的一大片,气势惊人,往城门口一站,方方正正的队列让人看着就觉得震慑不已。赵季巴巴地瞅着眼前的骑兵,这可是他们坪上城的守军无法比拟的精锐部队。
排头的指挥官骑着马小步朝他这边走来,围在赵季身边的骑兵们立刻让出一条通路,整整齐齐地站在两侧,长刀竖起,咔地往地上一搁,每个人的动作都整齐划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结果。那指挥官倒是年轻的很,生得也是眉清目秀,只是那严肃凝重的神色,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赵季半点也轻视不得,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对方身上。
“吁——”年轻的指挥官拽住缰绳,策马而立,垂下目光望向赵季,“你可看见一个白衣的男人进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