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春末,雨水下得挺足,整个山南省都笼罩在朦胧的雨幕中,直到傍晚才慢慢放晴。山南大学在夕阳辉光之中镀上了一层淡金,人群匆匆来去,谁都没发现一个局促的身影混在其中。
他是哈密瓜。
哈密瓜离开校园已经两年,平时穿的是店里的广告服,不太出门也不觉得有什么。今儿为了听讲座,他把最体面的衣服拿出来穿。只是他觉得最体面的,也不过是刚出来工作时花几十块淘宝来的“精英套装”。
几十块的精英,能精英到哪里去?衬衫皱巴巴的,裤子有点缩水,几乎挡不住变了色的运动鞋。
这运动鞋,还是初中毕业时他表哥买给他的。
那时候哈密瓜舍不得穿,天天珍而重之地擦了又擦,后来他哥哥看见了,要了去过穿了两年,踢得破破烂烂,随手扔了。哈密瓜偷偷把它捡了回来,哭了半天,洗干净,珍而重之地套到脚上。
哈密瓜看着路上打扮各异的大学生,越瞧越觉得自己穿得有点奇怪,脸上难免露怯。他本来想拔腿就跑,回到店里继续宅着,伸手摸到口袋里那张打印稿时又忍住了。他抬手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一点。
不就是听个讲座嘛,怕什么。
哈密瓜照着提前查好的路线,暗暗摸到阶梯大教室。沃森教授名气很大,不少外校的人也来听课,哈密瓜没有学生证,走到门口时还担心了一下,没想到负责接待的学生温柔地朝他笑笑,示意他登记个名字和手机号就好。
哈密瓜心中大定,找了个不怎么显眼的地方坐下。
哈密瓜带了笔记本。他准备把讲座的内容记一份,回去输入电脑传给霍明珠。霍明珠的“作业”真有意思,他觉得这样教出来的孩子一定会很厉害——至少比他厉害。他一路走过来没少被别人帮助,别人有困难也应该尽力相帮才是。
哈密瓜想得挺好,可沃森教授一开口,他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他忘了沃森教授是外国人!讲的是英语!他根本听!不!懂!
哈密瓜对着屏幕上展示的英文干瞪眼。
外面陆续还有人进来,位置已经坐满了,后面来的人都站在两侧。哈密瓜对自己这个渣渣占了个位置有点自责,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朝旁边一位中年人说:“您坐吧!我站着听!”
中年人和气地说:“不用不用,你坐吧。”
哈密瓜面带局促:“其实我……我听不太懂,我站着就好。”
中年人旁边跟着个学生模样的人,他开口说:“您腰椎不好,坐着吧。本来应该安排有您的位置才是,您非说来迟了不让我去前面找。别跟这小子客气,他是我表弟。”
哈密瓜呆了呆,这才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年轻人。这人约莫二十一二岁,面容俊秀,身材颀长,穿着裁剪合宜的细纹衬衫,明明还是个学生,瞧着却像个迈入社会已久的精英人士。哈密瓜更呆了:“表表表……表哥。”
年轻人朝他颔首:“站到我旁边来,别说话,沃森教授快自我介绍完了。”
哈密瓜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从小到大这个表哥就是他们眼中的“神”,家境好,学习好,一两年才回老家一趟,每次都比上一回更为出色。他们在这个表哥面前总能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乡巴佬”——和这表哥比起来,他们就是乡巴佬!
哈密瓜不敢再吱声,聚精会神地看向前面。
沃森教授显然有考虑哈密瓜这种情况,进入正题后屏幕上展示的文字和数据都带着中文翻译。哈密瓜大喜过望,连蒙带猜地听沃森教授“讲课”,笔下飞快地做着记录。他不知道什么是重点什么不是,只能把大部分内容都抄下来。
讲座结束,沃森教授果然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表示欢迎大家来电或来信和自己交流。
哈密瓜刷刷刷地把号码和地址都记录下来。
眼看沃森教授很快被人围住,哈密瓜本来想上去看看,又想到了身边的“表哥”。哈密瓜礼貌地问:“表哥你们要回去了吗?”
年轻人说:“我先和舅舅去和其他人会合,回头再联系。”
哈密瓜有点吃惊:“……舅舅?”
年轻人说:“对,我叫舅舅,你也可以叫一声表舅,不过隔得有点远就是了。”
隔得有点远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和哈密瓜没有半点关系。表哥说的“回头再联系”应该也是客气话,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好联系的。哈密瓜心里想得透亮,口里乖乖巧巧地问好:“您好!”
中年人赞许般朝哈密瓜笑了笑:“我看你做笔记做得很认真,不错,现在静得下心来的人很少了。”
哈密瓜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我是帮别人来听的,她不在这边,我听了回去告诉她。”他还是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道别,“你们有正事要忙,我不打扰你们了。”
哈密瓜逃似也地跑开。
他伸手摸着兜里的“询问信”,鼓起勇气等在外围,准备帮霍明珠问问沃森教授。
大家都知道沃森教授不可能逗留太久,问完一两个问题后都识趣地退开。哈密瓜很快成功挤到沃森教授身边。他以前学的都是“哑巴英语”,一开口紧张得磕磕绊绊:“我的朋友……我的一个朋友托我问您一个……呃,问题,您可以帮忙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