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晴便是被那一声声风声引来的。她本就对图弥婉这个专心修炼的孩子很有好感,又有天圣长老的关照,故而对她多有关注,待得断潮城内连续多日的高层博弈告一段落,她便愈发关心起宗门诸人的修行情况,于是便往她的住处走了一趟。
她来的时候,图弥婉正合目立在半空中,风温顺地盘旋着托起她,在她微微斜向下的剑尖之下,一团风球正在缓慢地转动。闻晴却丝毫不敢轻视那团不过拳头大小的风,她知道,只要那颗风球脱离掌控,其间迸射出的千万风刃足以将任何未凝金丹的修士截成齑粉。
以闻晴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图弥婉正在顿悟,万一那风球挣脱控制,她必会首当其冲,顿悟中断不说,法力反噬定会让她重伤。闻晴掐动指诀,分出一股灵力,顺着那风球旋转的方向慢慢渗入,继而引导着它们一点点解体、散逸。须知消解一个法术远比破除一个法术困难得多,若是出了岔子,便是她修为高深,神识也会受上不轻的伤。
图弥婉此时正处于一种类似顿悟的空茫中,方才练剑之时她脑海里来自巨树的馈赠突然被触动,她仿佛成了一棵真正的数,丛林深处的风远道而来,毫不停歇地掠过她高举的叶,留下一路携带的水汽尘埃,风是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手脚,她纹丝不动,却能驱使着风代她走过高山峡谷、楼台亭阁、清溪深海,代她走遍世间所有地方,她一无所知,也无所不知。她踩在亘古不变的厚重大地上,以枝、以叶、以干,以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感受整个世界永不停歇的变化。她的枝叶因风摇曳,却也摇曳着生出屡屡微风。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成了世界演变的一个环节,世界所有的隐秘毫无遮拦地呈现在眼前,她无比渺小也无比宏大。
图弥婉缓缓睁开眼,她翻手将剑收进储物袋,手掌虚抬,一缕风雀跃着自手心生出,她并指反手,一道凌厉剑芒携栗烈风声疾射而去,于坚固青石上斩出一道深深印痕。
图弥婉垂眸看着掌心,为自己的突破欣悦一笑。
楼闲盈的声音响起:“你是剑修?”
图弥婉奇怪道:“自然不是。”
“那就好。”楼闲盈笑道,“我若是个剑修,见到你这般练剑,必会斥你一句……”
“简直是暴殄天物!”闻晴的声音和楼闲盈的声音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图弥婉转身,便见闻晴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心虚问道:“长老,怎么了?”
“你就是这般练剑的?!”闻晴斥道,“虽说剑修一道修至高深之处便可以己为剑,但你离那个境界还差得远,你方才不是以以指作剑,而是在操纵风灵。如此舍本逐末之举简直是亵渎了你那上等的剑法!”
图弥婉疑惑道:“我方才那不是悟出了风之剑道么?”
“风之剑道非是这般参悟的。”闻晴叹道,“你可记得你使的是什么剑法?”
“只影剑法。”图弥婉讷讷答道。
“原是它,难怪能让你在于剑法一道初初跨入门槛之际便可以剑势操纵自然之力。”闻晴道,“你可还记得那剑法幻化出的法相是什么?”
“嗯。”图弥婉一点点回想起那铺天盖地的雪原、凛冽如刀的狂风、巨兽一般的狰狞城池,还有那天地寂灭一般的浩大剑光。她终于明白自己的错处,她以一名法修的眼光练剑,只想从剑法中解离出操控自然之力的法子,却不明白,习剑之时只该看着剑本身。她以为自己悟出了以风雪之力增幅剑势是对只影剑法最高妙的理解,事实上,她离只影剑法真正的精华还有距离。神陨之地她使出那一剑时她确实摸到了只影剑法的精髓,只是之后她却走了一条歪路。
图弥婉向着闻晴深施一礼:“多谢闻晴长老指点。”她们虽是同一宗门,但非一个峰头,关系也并没有多近,闻晴为她顿悟时护法,更出言指导她习剑,她自当感恩。
“护持小辈本就是长辈的职责,你无须这样拘谨,小孩子还是任性些才可爱。”闻晴见她明悟,敛下先前的严厉,她温和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图弥婉的发髻:“你日后于剑道之上若有不明,大可问我,我与你练的剑法虽不同,然剑术一道殊途同归,我自觉担得起教导你的重任。”
“长老过谦了,”图弥婉无奈一笑,闻晴作为昔日崇云仙宗天剑峰首徒,于剑道上的成就可谓登峰造极,她几乎要受宠若惊了:“对于您的指导,我自当感激。”
“好吧,若是你执意拘礼,不如为我炼一味丹药好了。”闻晴笑道,“我们可是常听首渡道友夸你炼丹天分过人呢。”
“师兄总是高看我的。”图弥婉脸一红,垂头问道,“长老需要什么丹药?”
“辟谷丹吧。”闻晴温和一笑,“你随意炼制便可,眼下还是以修行为要,便是回宗门后再炼与我也无妨。”
“是。”图弥婉看着闻晴离去的身影,抿唇轻笑,辟谷丹可以说是整个修真界最基础的丹药,便是不精于炼丹的修士也可随意炼制,更重要的是,它是成丹时间最短的丹药。又让她不觉得欠了人情,又不至于耗费她太多的时间精力,闻晴长老真是再体贴不过的人啊。
“你有一个很不错的长辈。”旁观了这一切的楼闲盈笑道。
“嗯。”图弥婉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剑,她既然有那么好的长辈,自当毫不松懈地努力修行,不然如何对得起他们的爱护栽培呢。
思及此处,图弥婉沉下心来,推翻了先前的感悟,重新观想起最初的只影剑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