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这里习惯么?”
凤君华微笑,“我不住东宫了,你不习惯?”
云墨动作一顿,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微阖着眸子,不说话。
凤君华心中一动,回头圈着他的脖子,道:“洛水兮和颜如玉是不是来东越了?”
“嗯。”
“你还真是放心。”
那两个女人跑来东越分明就是来捣乱的,尤其是洛水兮,她们不了解她的实力,应付起来难免会有所顾忌。
云墨轻笑,“没听过关门打狗么?而且…”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她来东越可不止破坏咱们的婚礼。”
凤君华眸光一闪,“你是说…”
云墨刮了刮她的鼻子,“夜了,早些睡吧。”
他抱着她起身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了下来。
凤君华瞪着他,“大婚之前咱们不是不能住在一起么?”
“按照规矩大婚之前咱们也不能见面。”他慢悠悠道:“既然都破例了,就干脆破个干净。”
凤君华哭笑不得,“那我今天回来的时候你干嘛不送我进来?”
“今天很多人看着,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他似乎有些累,闭上了眼睛,手指放在她腰间上。
“这几天我大抵会很忙,不能来看你了,你就呆在王府,哪里也不要去,等着我的花轿来迎娶你就行了。”
大婚确实事儿多,尤其是皇族。虽然他们早有夫妻之实,大婚也就一个形式而已,但该有的六礼他却一样都没落下,如今就等着九日后的大婚了。
一夜悄然而过。
翌日,天机子来到帝都。
凤君华不能出府,只能吩咐人去迎接。
天机子还是那个样子,一身白衣如雪,三年过去了,他的容颜也没什么变化。凤君华常常就在想,这样一个风华绝俗又容颜不衰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长辈高人,当初她娘不爱上他才怪。
慕容于文和慕容琉风也早就回到了帝都。如今父子俩都是沙场战将,云皇赐了慕容府。慕容琉风由于还没成亲,所以并没有单分府邸,所以便和慕容于文一起住在将军府。
凤君华非他亲生女儿,且又自己有专门的府邸,这时候也不便见他。天机子本是世外高人,平时鲜少下山,此时女儿成亲,他自然是要参加婚宴的。
到了前厅,凤君华便换了装去见天机子。
古代的礼数太多,各国之间大婚礼节也有所不同。像她这种承袭母亲王爵自分府邸,又早就赐婚碍于孝期未曾正是大婚的太子妃,尤其特别一些。
从江州回来那天她必须穿嫁衣,然而大婚之前要避嫌,不可出府,有亲人而来,她却可以换常服前去相见。
凤君华觉得,天底下大抵没有身份比她更复杂的新娘了。三年前就已经搬进东宫了,却在三年后才能大婚,还将那些原本繁复的规矩又复杂滑,礼部那些人大抵也忙得晕头转向了。
天机子坐在前厅,他天性喜静,让丫鬟全都退了出去,自己边喝茶边等凤君华。
凤君华急急走进来,“爹。”
天机子抬头看见她,眼中溢出几分笑意,冲她招招手。
“过来。”
凤君华走过去,直接就坐在他身边,“爹,您下山之前怎么也不传个消息给我?我好让人去接你嘛。”
天机子含笑道:“你爹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路了,哪里那么娇弱?”他看着凤君华,眼中若有感叹。
“时间过得真快,当初你娘下山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如今你都要出嫁了。”
凤君华笑道:“爹,您今天怎么了?女儿出嫁,您不开心么?”
“开心。”
天机子点点头,“你和墨儿这些年走过来也不容易,他能真心待你,我也放心。只是你娘不在了,不然…”
他眸光微暗,有浅浅忧郁在眼底划过,就像这二十多年时光流河般,化作无形的相思刀剑,一寸寸割裂骨血,疼痛已然麻木。
凤君华也垂下眼睑,不说话。
一时间父女俩谁都没说话,沉默在空中蔓延,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因子在流淌。
好半晌,天机子才道:“我这次下山,不光是为你大婚。”他看着凤君华,“我那师弟消失一年,只怕也要下山了。如今边关不安,我担心他会出现捣乱。等你和墨儿大婚以后,我便要去寻他。”他闭目叹息的摇头,“当年师父临终前让我无论如何将叛出师门的师弟抓回去,莫让他再害人。如有必要,杀他以谢祖师。只是师妹遇害之前让我收养你母亲的时候托人给我传话,饶师弟一命,我才容忍他这么多年。几十年过去了,他倒是越来越猖狂。我不能容忍他再继续为祸人间了,否则师父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凤君华眯了眯眼,“我和云墨大婚,他应该不会来捣乱才是。如今他那个好徒儿都成亲了,难道他还想抓我去南陵不成?我瞧着,他应该是想杀我。可他虽然武功高强,要在东越杀我,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而且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我想的话,他不会那么冲动。”
天机子点点头,“我就怕他一怒之下祸害天下,到时候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徒增罪孽。”他顿了顿,又笑笑。“你昨天才回来,好好休息吧,大婚事儿还很多,莫累着自己了。等你婚后我便将你体内的三魂珠逼出来,也好了你一桩心愿。”
凤君华心中微暖,点点头。
……
承景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太子云墨与靖王凤君华大婚,举国同庆。
凤君华起得很早,凤含莺也是一大早就来到靖王府,亲自给凤君华梳妆。她穿着那件天华碧缝制的大红嫁衣,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屋内火红一片,唯有她一人红装却能于这满屋的红区分开来,自成一色。
凤含莺站在她身后,桃木梳从黑发穿插而过,手指灵巧的给她绾发,配以凤簪头冠,林林种种。再加上之前有专门的宫人给她化了妆,一张原本倾城绝艳的容颜更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人见者窒息。
“姐,你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凤含莺由衷的感叹。
乐枫绮扇几人也站在旁边,面上都带着笑意。
“宫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嘛,再穿上嫁衣,自然更美了。”
凤君华嗔道:“你们几个就知道贫嘴。”
绮扇吐了吐舌头,不说话。
周围的嬷嬷喜气洋洋道:“太子妃大喜,奴婢给太子妃道喜了。”
一屋子的丫鬟也都齐声附和。
这是内阁,外面早已锣鼓笙箫鞭炮声响,渐渐传入了房内。
“他来了吗?”
凤含莺朝外面看了看,笑道:“算算时辰,花轿也该临门了吧。姐你等等,我出去看看。”
她说着要转身出去,却在门口和急急而来的丫鬟装了个满怀。
“奴婢参见王妃。”
那丫鬟连忙福身参拜。
凤含莺一把扶她起来,“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丫鬟立即满面喜色,冲坐在梳妆台前的凤君华道:“太子妃,太子殿下的花轿已经上门了。”
“真的?”
凤含莺比凤君华这个新娘子还激动,她连忙跑过去,从托盘里拿过大红盖头。
“姐快点,盖头盖上,误了及时可就不好了。”她说着就要扶凤君华起来,末了又想起什么,惊呼道:“对了,姐,你的耳环戴了么?我看看,可不能落下了…”
她说着就要去掀凤君华的盖头,身侧的人吓了一跳,喜婆连忙过来阻止她。
“王妃,这红盖头只有新郎才能掀,否则乱了规矩不吉利的。”
凤君华轻笑,“我成亲,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凤含莺嗔她一眼,“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嘛,你还说我。”
凤君华站起来,“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这么一大早上了,这里这么多人,该穿戴的都已经穿戴好了,什么也没落下,现在你放心了吧?”
她伸出手,“乐枫,绮扇。”
“是。”
两人立即迎上去,一人扶着她一只手臂,缓缓走了出去。
靖王府因为平时没人住,所以丫鬟不多。不过自从凤君华回来以后,云墨特意从宫里调了一批丫鬟过来伺候她。既然是大婚,该有的热闹还是要有的。
她走出门,外面的丫鬟便含笑道喜,基本上走三步就会有丫鬟等着道喜,跨过月洞门,走过垂花门,前厅的人是最多的。
此时天机子和慕容于文就坐在前厅里,虽然慕容于文不是凤君华的亲生父亲,但好歹是养了她七年的养父,凤君华尊他一声义父,她出嫁之日还是要向他敬茶的。新娘子出门不能停下,所以不能去慕容府特意给慕容于文敬茶,慕容于文只得先来靖王府。
虽然靖王府是没什么主人,但凤君华好歹是一个王爷,于皇室于朝廷身份尊贵是为女子之尊,她今日出嫁,好多人都来贺喜。
乐枫和绮扇搀扶着她来到前厅,屋内欢笑杂乱声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全都盯着她身上那件光华璀璨价值连城的嫁衣,目光里赞叹连连。
那天凤君华从江州回来的时候身上也是穿的这件大红嫁衣,只不过当时已经是下午,街上人也不多,看到的人很少,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绚烂夺目的一件嫁衣加身,当真是美得耀人眼球。
天机子和慕容于文原本在交谈着什么,此时也禁了声,两人看着凤君华,目光里都有鲜见的回忆和感叹。
凤君华慢慢走过去,乐枫和绮扇拿来垫子放在地上,她跪了下来,从托盘上接过茶,先递给天机子。
“爹,您喝茶。”
天机子含笑点头,接过了茶杯,抿了一口。
凤君华又将另一杯茶递给慕容于文。
“义父,您也喝。”
慕容于文显得比天机子这个亲生父亲还要激动,颤巍巍的接过茶杯。
“好,好,好…”
他接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是十分高兴。
身边人在欢呼,门外鞭炮声又响了起来。
寻常人家大婚,新郎要进门参拜女方父母。不过天家的媳妇本就和旁人不同,太子更当别论。
云墨就等在门口,今天他终于脱去了常年的那一身黑袍,换上了大红喜服,含笑的看着由慕容琉风背着缓缓走来的女子,眼神里写满了喜悦。
盖头垂下,黄色流苏挡住了视线。凤君华趴在慕容琉风背上,轻声问:“小风,我是不是很重啊?”
慕容琉风一怔,而后笑道:“姐,等你嫁给姐夫,得好好补一补了。”
凤君华忍不住失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拌嘴皮子了?”又叹息一声,“小风,你今年也十六岁了吧,再过两年,等天下大定,姐姐给你挑一个妻子好不好?”
慕容琉风有些羞赧,“姐,今天是你大婚,可别扯到我身上。再说了,我还小,这种事,不着急。”
凤君华但笑不语,这个世界的男子大多早婚,尤其是贵族男子。慕容琉风小小年纪便有功绩在身,日后前途光明一片,不到二十岁就得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将来不知道多少女子争着想要嫁给他呢。
她和娘欠慕容府太多,娘当初给义父纳妾也是不希望慕容府就此绝后。如今慕容府嫡系一脉就只剩下慕容琉风,日后的妻子必然也是出生大家。慕容琉风受了她的影响,对门第观念并不十分在意。只要他自个儿喜欢,比什么门当户对强多了。
正想着,就听见慕容琉风叫道:“姐夫。”
她恍然回神,透过流苏的缝隙看见一截红袍,她知道,是云墨。一瞬间她很有种冲动,直接掀了盖头看看他今日的风采,但最后还是被理智压了下来。
着什么急?
晚上洞房花烛,她自然能得见。
云墨走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在想什么?”
她坦然道:“想你。”
慕容琉风率先笑了起来,“姐,大庭广众的,你说这话也不害臊。”
凤君华现在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我都嫁为人妇了,有什么可害臊的?”
慕容琉风哑然,凤君华拍拍他的背,然后冲云墨伸出双手来。
“抱我。”
云墨轻笑一声,将她从慕容琉风背上抱下来,揽入自己怀中。
“姐夫。”
慕容琉风皱了皱眉,“这不合规矩吧?”
云墨笑得风流俊逸,“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说罢就抱着凤君华走向花轿。
比起前几个月南陵太子明月殇徒有繁华空寂寞的婚礼,云墨和凤君华的婚礼就显得饱满华丽得多。街上早就人满为患,个个都想蹭出头来看,官兵都差点挡不住。
凤君华埋头在云墨怀里,悄悄掀起盖头一角打量他。
他没低头,却早已察觉,声音里含着笑意。
“这才几日不见,夫人就迫不及待了么?”
凤君华心中暗骂他脸皮厚,不说话。
云墨只是微笑,抱着她一步步来到花轿前,街上人声爆发到最高点,人人欢呼雀跃,比自己成亲还夸张。
忽然空气里传来低低而悠远的声音,带着几分空茫和微微笑意。
“云太子大婚,可喜可贺,怎的忘记请故人喝杯喜酒呢?”
那声音起初很远,说到最后一个字,忽然便如近在耳侧,幽幽茫茫丝丝如缕,便如音律般扣人心弦,让人心神为之震动。
云墨脸上笑容敛了下来,凤君华抿着唇,目光微冷。街上吵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
凤含莺刚走出来,听到这声音,眉头一皱,而后猝然抬头,目光死死的盯着数步之外。无形的空气在慢慢收紧,以肉眼的速度淡化出一个人影,似从雾中幻化,如妖如仙。
宾客大多都在皇宫,街上都是百姓,见到这样一幕,都石化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渐渐化为人形的女子。
她背对着众人,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身月白色轻纱裹身。如今十一月的季节,虽然没下雪,但气候依旧冰寒,老百姓早就裹着袄子生怕受寒。而这女子,却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寒风冷意,依旧一袭薄薄裙衫,发丝与衣袂飘飞如梦。
云墨不慌不忙,将凤君华放入轿中。
“别担心,交给我就是。”
凤君华点点头,“小心。”
云墨嗯了声,抬头看上不远处的背对着众人的女子。
“玉晶宫于三年前覆灭,圣女大难不死亦是可喜可贺。”他从容微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不过本宫与拙荆似乎与圣女无甚交情,何来故人一说?”
圣女二字一出,街上原本石化的百姓立即轰然一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起来。
“圣女?她是玉晶宫圣女?不会吧,不是说玉晶宫的人早就死光了吗?怎么还有个圣女?”
“谁知道呢?不过殿下既然说她是圣女那就不会有假。”有人神神秘秘道:“我听说玉晶宫邪门的很,就算死了灵魂都还可以重生,保不齐这圣女用了什么方法又活了呢?”
身边的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可是,她今天来做什么?”
又有人小声道:“你们不知道吗?三年前南陵太后寿辰之日,咱们太子妃为报杀母之仇,毒死了玉晶宫宫主,也就是这圣女的未婚夫。当初玉晶宫覆灭,这圣女侥幸活了下来,却三年都不曾现身,想来就是等着找太子妃报仇。今日太子和太子妃大婚,这女人肯定是来捣乱的。”
“说得有理。”
……
百姓们在交头接耳,云墨面色依旧如常。在靖王府内的天机子和慕容于文听到丫鬟的禀报,也急急往外走。
万人注目下,洛水兮缓缓回身,街头交谈的百姓立即安静下来。她脸上依旧戴着面纱,垂落至胸前,只露出一双很美的眼睛,静如天山之雪,乱如繁花似锦,一双眼睛便描绘了人间百态。
这样的女子,即便没看见真容,便能从那双眼睛里窥测出该是何等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最重要的是,她臂弯处抱着一个婴儿,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一岁。
人家大婚之日,抱着个孩子来捣乱,便有些让人深思了。
云墨眼神越发冷淡,洛水兮却轻轻而笑,幽幽道:“云太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她一顿,又浅浅哀叹,“看来今日奴家确实不该来,倒是扰了云太子大婚之喜。”
凤君华坐在轿子内,听着那‘奴家’两个字,只觉得胸口无端的升起怒火,险些控制不住冲了出去。
洛水兮到底想做什么?
云墨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姑娘既是知道这个道理,便应早些离去。”
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洛水兮也不恼,上前两步。官兵立即上前阻挡,她脚步一顿,目光又露出浅浅悲悯的叹息。
“云太子不想见小女子也罢,不过山野之人,自是没资格入太子之言,德蒙青睐。不过…”她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儿,声音越发哀叹幽怨。
“都说虎毒不食子,云太子素有君子之称,享誉天下尊荣,想来不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受他人欺凌吧?”
满街震惊!
凤君华猛然坐正了身体,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怒气。
刚踏出门口的天机子和慕容于文都是一顿,同时看向洛水兮。
云墨眉头微皱,脸色也沉了下来。
洛水兮又慢慢往前走,官兵们还陷在惊讶之中,忘记了去阻拦她。
“一年多以前,云太子游历南陵,妾与之故,幸得君顾,孕育一子。如今孩儿已经一岁,殿下不要他么?”
她手指放在耳际,轻轻一揭。面纱脱落,一张美绝人寰的容颜赫然入目。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