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罪?请什么罪?
凤君华一眼瞪过去,他却已经撩起衣摆,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
凤君华一呆,天机子叹息一声。
“罢了,起来吧。”
云墨却不动,道:“师父可是答应将您的宝贝女儿许配给徒儿了?”
天机子一噎,苦笑道:“这话你不该问我。”
云墨却不以为然,“俗话说得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千姨已过世,青鸾的终身大事,自然应该要您这个做父亲的来决定。”
凤君华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这是逼着她认父吗?
天机子也不说话,而是看着凤君华,凤君华面色不大好,两父女都不说话,一个碍于心结不肯认父,一个出于愧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云墨还跪在地上,也不说话,知道这事儿非旁人干涉就能够祛除她的心结的,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还得由她自己想明白才行,不过就是让他多跪一会儿吧。这也是应该的,这年头,娶个媳妇不容易啊。
某太子很认命的叹息。
凤君华还在直勾勾的盯着天机子,这才恍然发现,他也有一双狭长而魅惑的凤目,和她的一模一样。一直以为自己的容貌承袭于娘,尤其是眼睛。如今看到这个人,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长相其实像他多一些。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我娘在我出生之时就遮掩了我的容貌,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她怕看到我与你相似的容貌忍不住思念回来找你。”
天机子沉默着,目光越发沉痛悲凉。
凤君华吐出一口气,眼带三分厉色的问:“你早知道我是你女儿,为什么不说?”之前因为以为和云墨是兄妹,她伤心绝望而出走,结果差点害死了他,她心里就忍不住愤怒。
“你非要看我们彼此折磨你才开心是不是?”
云墨也想起了那段日子,眼神有些晦暗,更多的只是无奈的叹息。
天机子苦涩道:“你的养父对你很好,相比起来,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没权利也没资格去打扰你的生活。我也不知道原来他们会以为你和墨儿是亲兄妹,等我知道的时候便已经传信给墨儿告诉他真相,谁知道我那师弟又在这时候从中作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事到如今,还能如何解释呢?在她眼里,这都只是借口罢了。
“*的不是你们,是我和你娘。”他眼神沉寂而幽幽抑郁,似千万年都化不开的浓浓悲伤。“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娘,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也不期望你能原谅我,只是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你和墨儿。”
还算有自知之明。
凤君华心里那口气松了些,面色依旧不大好。
“你不是巴不得赶我娘下山吗?既然她都走了,你还找她做什么?”
“我…”
天机子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神沉沉如夜,又落在冰棺中沉睡的莫千影身上。
“孽缘也是缘,大错已铸成,便不可再逃避。”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坚定。“她若不走,我自是要娶她为妻的。”
这个答案让凤君华比较满意。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跪了下来。
天机子目光缓缓睁大,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眼神里似乎隐约划过水润的亮光。
云墨却微微一笑,眼睛里有种了然而欣喜的光色。
“你…”
天机子看着凤君华,神情复杂微微激动,近乎失去了他几十年独属于世外高人的稳重内敛和风度。
“我觉得…”凤君华抿唇,垂眸看向沉睡的莫千影,声音低了下去。“娘应该希望我认你的。她都不恨你,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计较呢?”
天机子眼角微涩,双手克制不住的颤抖。
凤君华缓缓抬头,对上他阔别多年来自于灵魂深处血缘近亲独属于父亲的慈爱双眸,终于低低的唤了声。
“爹…”
短短的一个字,却如重锤般将天机子那勉强稳如泰山的脸给锤出一条裂痕,他眼底再也忍不住涌出泪花点点。然后他起身,慢慢的走到凤君华和云墨面前,颤抖的去扶他们起来。
“都起来,别跪着,都起来…”
偏偏凤君华和云墨像是约好了一般,硬是跪着不起来。
“爹,女儿还未给您敬茶。”
她话落,守候在外面的魅颜和魉佑就端着托盘进来了。见此,天机子自然也明白了,无声的坐了回去。
凤君华和云墨对视一眼,各自斟了杯茶,然后看着冰棺里莫千影,眼神里有浓浓的悲伤以及淡淡喜悦。
“娘,我找到爹了,您天上有知,是不是也为女儿高兴?”她眼底涌出泪花,吸了吸鼻子,然后对天机子道:“这一杯,是我和爹阔别十九年相认之喜,也是…”她看了眼身边的云墨,从他眼中感受到刻骨柔情和缱绻,道:“也是女儿为人妇之喜。”
此时她已不再羞涩,坦坦荡荡的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如今娘已过世,就请爹代娘喝下这一杯茶,以全女儿之孝。”
天机子看着她,也忍不住情绪外露,连连点头。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伸手接过凤君华手中的茶杯,颤抖着放到唇边,一口饮尽,再看着冰棺里的莫千影,忍不住声音沙哑而低沉的说道:“千影,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女儿…她回来了…”
云墨这时候将手中茶奉上去,“师父,喝了这杯茶,您可得答应将您的女儿许配给徒儿了。”
他一番话语气带着三分笑意和执拗,有点像一个像长辈讨糖吃的小孩儿,生生将原本有些悲凉的气氛给驱散了不少。魅颜和魉佑都忍不住捂唇低笑。
凤君华也有些忍俊不禁起来,然而嘴角刚刚上扬,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赶紧低头,用衣袖将眼角泪水拭去。
天机子面色也松快了几分,道:“还未大婚你就给她冠上了你的姓,如今还叫我师父?”
云墨微微而笑,非常恭敬而欣悦的叫了声。
“爹,您喝茶。”
天机子这才满意的接过茶,一饮而尽。
云墨和凤君华对视一眼,然后准备扶她站起来。天机子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今天就当着我和千影的面,拜堂成亲吧。”
此话一出,山洞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墨道:“师父,我打算下山后再请父皇赐婚,然后…”
天机子却摇摇头,“只怕等到你们下山后就无法大婚了,须得等三年,你总不至于让我女儿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你吧?倒不如你们此刻就在这里拜天地,由我和千影做见证,也便有了夫妻之名,至于大婚,日后再举行也一样。”
“三年?”
凤君华和云墨对视一眼,想起昨天他说过的话,都察觉到了异样。
站在旁边的魅颜和魉佑忍不住了,“前辈,恕晚辈愚钝,您这话是何意?”
天机子半阖着眼睛,淡淡道:“天机不可泄露。”
凤君华瞪了他一眼,这老头儿又开始摆谱了。云墨却渐渐脸色有些凝重起来,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而后缓缓一笑。
“也好。”
凤君华愕然看着他,“子归?”
他回过头对她温柔一笑,“刚好今天是你的生日,咱们当着你父母的面拜天地,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等咱们下山后,我在大婚迎娶你,好不好?”
凤君华自然是不反对的,反正于她而言,大婚只是一个形式而已。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卦,但既然他这么说定然有他的用意,便点了点头。
“出嫁从夫,我自是听你的。”
呆在魅颜袖中的火儿这时候又不安分了,事实上从昨晚被云墨那心黑的赶出来它就一直不满。它已经非常而深刻的认识到,这个男人是来跟它争宠的,偏偏主子一根筋被他给蛊惑了,以后肯定什么事都顺着他,到时候就没自己的地位了。不行!它立即从魅颜袖口里跳出来,扑到凤君华怀里,对着她张牙舞爪表示自己的不满。
魅颜冷不防被它逃走下意识想要去抓,看见凤君华已经抱住了它,对上几人询问的眼睛,她尴尬的咳嗽一声。
“没事儿,它只是寂寞空虚了,赶明儿个给它寻一只玩伴就行了。”
云墨有些忍俊不禁,虽然他听不懂火儿在说什么,不过瞧它那一脸怨愤的模样,大约也知道是对他不满了。
火儿先是一呆,而后目光睁大,继续吱吱表达自己的抗议。
凤君华已经点了它的穴道让它安静下来,道:“说起来我们俩能在一起,你的功劳最大,只可惜你是宠物,不是人,不然做个红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魅颜魉佑又忍不住低笑起来,天机子面色也放松不少。
火儿则是十分悲催而哀怨的瞅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指控和委屈。云墨忽然伸出手来将它拎起来,“说得对,你功劳最大。所以为了犒劳你呢,下山回宫以后就让你去御膳房,专门监督做点心的御厨。你口味甚是刁钻,正好可以天天品尝美味糕点,又能检查他们是否偷工减料,一举两得。”
他拍了拍,完全不顾火儿目瞪口呆的模样,温和道:“不用太感激,这都是你应得的。”
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火儿此刻十分深刻的认识到,这辈子,宁可得罪女人,也不要得罪黑心的云墨。
这哪里是赏它?分明就是怕它打扰他们两夫妻恩爱,故意将它给调走嘛,还美其名曰什么监督。
它开始磨牙,想着好久没咬人了,牙齿有些痒了呢。
云墨拍了拍它的头,将它重新扔给了魅颜。
魉佑站出来,笑嘻嘻道:“既然如此,那就拜堂吧。”
天机子点点头。
魉佑自动充当司仪的角色,清了清嗓子道:“一拜天地。”
云墨扶着凤君华站起来,转身,齐齐一拜。
魅颜和魉佑眼神里都有了笑意。
“二拜高堂。”
两人又转身,对着天机子和冰棺里的莫千影深深一拜。
天机子满意的点点头。
“夫妻对拜。”
她转头,他也转头,四目相对,无限情谊在眼底蔓延交缠,像这一路走过来的点点滴滴,最后在彼此眼底深处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缓缓低头…
忽然一声来自遥远的呐喊传来,似要撕裂人的灵魂。
“君儿,你在哪里?”
凤君华一怔,云墨也是一顿,维持着半低头不低头的姿势。
“莫为外物所动,专心。”
天机子淡淡一挥袖,一股绵柔之力缠绕而来,两人同时不由自主的弯腰。魉佑连忙高呼一声,“礼成!”
魅颜用胳膊撞了撞她的手臂,“还有送入洞房呢。”
魉佑却一脸暧昧的笑,“早洞房过了,还洞一次,只怕宫主下不了床了。”
凤君华回头一瞪,她立即住嘴,面上却是一派笑意。魅颜也道:“说来也是,再说现在可是白天,不太方便。”瞧见凤君华越来越黑的脸,她连忙干咳一声,又送上笑脸,和魉佑一起道:“属下等恭喜宫主和姑爷喜结连理,住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这话云墨最爱听,面上也带了笑容。
天机子站了起来,“你们先回去吧。雪山有客自远方而来,我这个做主人的怎能不去招待一番?”
凤君华上前一步,“爹,他是来找我的。”
天机子回头看她一眼,又看了看云墨,摇头道:“今日正是你大婚,怎的能撇下新婚丈夫而去见其他男子?”
凤君华一噎,这才想起古代规矩挺多,不由得看向云墨。
云墨拉过她的手,“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天机子瞥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几人便出了山洞。
“这小子有几分本事。”天机子眉梢一挑,“居然会破我的阵?不过就是心浮气躁了些,若今天雪山没人,他就得困在这阵中出不来了。”
“爹,你放他出来吧。”
天机子侧头看她一眼,目光着重在她头上的妇人髻顿了顿,随后看向云墨,见他面容无波,隐约几分散漫,心中了然。这小子,在这方面倒是小气得可以。
他一挥袖,只见原本交错的桃林慢慢归位,现出一条小路来。
桃花穿插处,有青衣男子正徘徊走动,似乎在思索如何破阵,又因心中想着那人而无法静下心来,故而眉宇间浮上了几分焦虑之色。听到了声音,他悠然转头,一眼就看见了凤君华,顿时眼睛一亮,飞了过去。
“君儿,你…”
天机子闲闲打断他,“小子,擅闯我雪山,是为何故?”
颜诺看向他,眼神里也浮现了几分惊讶之色,随后恭敬的抱了抱拳。
“晚辈见过天机子前辈。此番无意闯入,实是情非得已,还请前辈见谅。”
“情非得已?”
天机子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里似乎闪过几分笑意,又看了看身边的凤君华。
“我瞧着不该是情非得已,应该是情不自禁才是。”
凤君华瞪着他,想着这老头儿刚才还在说要她守妇道,转个弯儿又来调恺她,这哪里想什么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分明就是一老顽童嘛。
颜诺也是一怔,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倒还十分坦然。
“不敢有瞒前辈…”
“颜诺。”凤君华打断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诺怔怔的看着她,为她眼神里的冷漠所伤,随即又默默的将苦涩吞进腹中,强自笑道:“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来看看你。你…现在可好了?”
人家给笑脸,凤君华总不好冷言相向,便嗯了声。
“我已经好了。”
“那就好…”颜诺忽然声音一顿,怔怔的看着她,准确的说,是看着她头上的妇人发髻,眼眶慢慢睁大,眼底缓缓蔓延着突然受了什么刺激般的深沉痛楚。
“你…”他目光慢慢又落到她被云墨牵着的手上,十指交缠,仿佛是一个永恒的誓言,要彼此互相纠缠一生一世。然而那也是一把利剑,一把可以刺穿他心脏的利剑,让他原本破碎不堪的心再次痛不可抑。
“你们…你们…”
凤君华知道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但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她很郑重的点头。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和他在我爹娘面前拜了天地结成夫妻,如今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云墨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
颜诺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他踉跄的退后两步,脸色比这雪山上的雪还白。
“你们不是…”
凤君华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们不是兄妹,那只是一个误会。”她看向身边的天机子,“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颜诺面色又白了一分,天机子长叹一声。
都是痴儿。
云墨此时却又道:“颜少主来得正好,赶上在下和拙荆大婚之喜。怎么说颜少主和拙荆相识一场,今日在下理应请颜少主喝一杯喜酒。”
他一眼落下,立即有暗卫无声出现,手里端着一杯酒,走到颜诺面前。
“颜少主,请。”
颜诺看着那杯酒,脸色苍白眼神深沉,身侧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如果凤君华那番话是一把可以将他焚烧的烈火,那么云墨这杯酒就是可以让他被烈火完全摧毁的油。
凤君华显然也没想到云墨会火上加油,原本想说什么,随即又一想,如果就此让他死心也好。
“子归说得对,你以前帮过我不少,如今我大婚之喜,理应请你喝一杯喜酒。”
云墨眼神微闪,露三分笑意。
就怕她心软,日后怕是更加后患无穷。
颜诺再次踉跄的退后两步,一只手扶着一颗桃树,一只手捂着心口。
“君儿,你…”他颤抖着双唇,眼神赤红而痛楚的看着她。“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嫁给他了?”
“是。”
既然下定决心要断,就不该藕断丝连。
“只是如今太过仓促,下山后我们就会举行大婚,届时若你愿意,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婚礼?”
她要他参加她和其他男人的婚礼。
呵呵…
君儿,你好残忍。
“当然。”她微笑,“如果你没时间,那就算了。”
他死死的看着她,她比从前更美,是因为那个人么?从前她是不笑的,他认识她这么久,她从来不笑,然而此时,她却笑得那么美。他想起那天在碧霄殿里,她也对玉无垠笑,只是眼中没有那样温柔的情愫。
什么时候,他早已输得这么惨了?
他扬唇,轻轻的笑起来,一丝血痕从嘴角慢慢溢出。
凤君华面色微惊,不再说话。
云墨一只手背在身后,眼神里游光满溢,似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叹息。
“小子。”
天机子忽然开口了,“颜真儒是你什么人?”
颜诺勉强稳住身形,他云淡风轻的拭去嘴角鲜血,这才看向天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