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溪。”
安钺公主浑身一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森寒而恐怖的眼睛。
“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凤君华声音很轻也很静,时隔那么多年,她以为再次面对仇人的时候她会愤怒会仇恨会恨不得将这些人千刀万剐。然而事到临头,她却发现她恨不起来了。
当年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那些人,当年拿着她的东西炫耀羞辱她的这些人,如今全都瘫软在她脚下,任她为所欲为。
本来应该感到报复后的快感的,然而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只觉得疲惫。
她闭了闭眼,手心里火光开始燃烧。
安钺公主惊恐的睁大眼睛,想要逃,然而动不了。她只得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然而姜太后此刻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能护她?她尤其怕凤君华手心里那团火,光是看着,她都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被烧起来,然后像刚才那些侍卫那样被烧成灰烬。
她脸色灰白而惨淡,眼瞳里浮现的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不,不要…她不想死…
仙儿…
安钺公主又看向慕容琉仙,此刻慕容琉仙也倒在地上,从被凤君华一掌挥开以后她就趴在地上没有动。或许没有了力气,也或许已经了悟得太迟,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她看见了自己母亲投过来的求助目光,却选择视若无睹。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却也是摧毁了她的罪魁祸首。
她比任何人都要恨这个女人。
她的死活,与她何干?
呵呵…
无情吗?
对,明家的人,哪个不无情?哪个不冷血?
她抓着柱子,慢慢的坐起来,火光照得她脸色越发雪白,而脸上的鲜血也越发鬼魅骇人。
曾经的南陵第一美人,慕容家尊荣无比的大小姐,令无数男人趋之若鹜恨不得爬上她的床的女人,此刻却狼狈丑陋如同鬼魅。不但激不起任何男人的丝毫同情心,反而只觉得她肮脏龌龊淫荡不堪。
也幸得不是慕容家的女儿,否则慕容氏一族百年清誉就得毁于一旦了。
这,或许也是明皇最初的目的。
火光越来越大,照得凤君华表情越发冷毅森寒。
明皇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反倒是看好戏的形态多一点。身侧皇后几次想要开口,却在明月殇意有所指的目光下只得闭口不言。她不忍的别开了头,眼神里流露出戚哀和叹息之色。
其他妃子皇子公主更是没人敢说话,帝王威严在此,谁敢挑衅?
“当年我火烧普济寺,却未能干净了断。”凤君华缓缓的开口了,“十二年前你们也意图想烧死我,只是我命大逃过一劫,如今…”
她手心火光递出,缓缓飘向安钺公主。
“你也尝尝被红莲业火焚烧的滋味吧。最高贵,也最肮脏的公主殿下。”
后半句一开始,火光便已经在安钺公主惊恐的目光中砸下。
浓烈,而凄厉。
惊呼声淹没在火光里,熊熊大火开始燃烧。她在火光中,面色狰狞而狠历,凄绝而恐惧。她张嘴想要求救,然而嗓子似乎被堵住了,她喊不出声来,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衣服迅速被烧毁,接着是她的肌肤,慢慢的被那火灼伤,一点点侵蚀。
她几乎能够听见闻见那种肌肤被烧的呲呲声和焦臭味道。然而那种难闻的气味,来自于她自己。
那些火好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从脚底开始焚烧,她没有立即死亡,偏偏在那种缓慢而折磨的速度中感受到那样浓烈而凄惨的痛。
人人都能看清她眼底的痛,似乎从她的表情神态里感同身受,好多女子都忍不住别开了脸。
到底是深闺小姐,纵然是有些个心机深的,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生生烧死人的场景,如何不害怕?
凤君华淡漠的立在火光外,表情淡冷,心底却升起浓浓疼痛。
她想起五岁那年焚烧的普济寺,想起死的那些人。
当初她一个个一把匕首将他们送上西天,不知道他们在被烧死的时候,身体可还能感受到那种疼痛?
那一夜她渡浴火劫,浑身浴火,迟迟未能涅槃,便是在感受着那样灼烧肌肤毁灭绝望的痛。
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心脏偏倚或者长在右侧?只记得那天火光冲天,仿佛有人在凄厉的哭喊,在咒骂…
或许,还是有的。
毕竟她那时受伤严重,几乎都没有什么力气,一时失手未能正中心脏以至于没能让那些人一刀毙命,而后又在烈火中被火火焚烧至死。
那样的滋味,她曾体会品尝过。
为了那个秘密,为了那个根本就不是她的错的秘密,她不得不杀死那么多人,还连累大哥被打一百大板险些丢了命,然后生生贡献两座城池,才恕了她的罪过。
爹跪在御书房外一直磕头,只求那狠心的帝王能饶她这个不孝的女儿一死,为此不惜交出兵权。
那天晚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倾盆大雨。
她跪在大哥床前,有生以来第一次那般痛哭流涕,也是第一次哭着叫他大哥。
自他踏入慕容家以来,她总是厌弃他排斥他恨不得将他赶走。然而在最后,他却为了她这个从未对他展露过一丝温情反而只会不停伤害他的妹妹近乎丧失了性命。
若非娘医术高绝,即便是他能活下来,恐怕也终身残疾不能行走了。
那天晚上,娘首次用那种痛恨而悔恨的眼神看着她,让她跪在门外,任她被大雨淋湿侵蚀。
娘说,“好好跪在,好好想想你错在哪儿,无根水最是能净这世上一切肮脏秽物,就是不知道能否洗清你这一身罪恶和血腥。”
她没有反抗,温顺的跪在大雨里,浑身的伤也顾不得,任那冰凉的水打在身上,冲刷了她满脸的泪水。内腑被震散了,她努力忍住喉咙那一抹腥甜,死死的咬住唇。
这是她的错,是她连累的大哥,她活该。
后来,爹回来了,看见她跪在大雨里,连忙抱她起来,一脸心疼的用披风将她整个包裹。
她倔强的不起来,抬头却见爹满脸的血水,额头上还有一个血洞。
她怔住了,爹趁她呆愣的瞬间将她打横抱起来,急急的送回房间。一路上她听爹身边的长随说起爹在皇宫里跪求明皇一事,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松口,爹还来不及让人给他包扎伤口,一回来听说她被罚跪,就急急而来。然后慌忙让人去找大夫,却丝毫不在意自己额头上的伤,不断的给她输内力。
“绯儿别怕,爹会救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他在她身后柔声安慰,就像从前她每次闯祸被娘罚跪或者每次她不开心发脾气的时候,爹都会这样温言安慰哄劝她。
这般温情相待,于她来说已经太过平常,然而在此刻,却让她忍不住落了。
“爹…”
这是她五年以来第一次唤他,从前因为明若溪的关系,她总是厌憎他,觉得他花心多情,对他的所有慈爱都视若无睹。到头来,在她犯下滔天罪恶的时候,他却依旧用那般慈父的情怀包容她安慰她。
她是罪人,慕容家的罪人。
爹浑身一震,显然非常激动。她清楚的感受到他气息变了,就因为这一声迟来的‘爹’,这个纵然泰山崩预定而面不改色的男人,差点激动得要落泪。
……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凤君华闭了闭眼,手指一道光芒发出,解了安钺公主的哑穴。然后就听见安钺公主在火光中,凄厉的嘶喊。
“不…痛…不要…”
业火已经将她的腿烧断,她却依旧没有死,还在不停的哭叫。
“不要…”
无数人别开了眼睛,再也见不得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凤君华却似乎嫌那还不够,伸手一挥,又解开她浑身穴道。然后就见安钺公主在地上不停的打滚挣扎。
“不…”
她没有章法的乱滚,偶尔滚到某人的脚边,那人立即站起来,吩咐着让人将她赶走。每当这个时候,凤君华就会轻轻一挥袖,她又如火球般向另一个方向滚去,弄得好多人脚下都沾了火花却又不会被那火灼伤就赶紧熄灭。
那火燃烧得很慢,她似乎故意要用这种手段折磨这个往日风光尊荣此刻丑态百出的皇家公主。
这个女人加注在她爹身上的耻辱,曾经对她娘的辱骂,以及对她的陷害咒骂,到最后勾结那些人杀害了她娘。
若没有这个女人的贪婪和愚笨,明若玦又如何能找到这个机会利用她来对付慕容府?
一切的一切,都是由这个女人开始。
她怎能容这恶毒的女人就这么便宜的死去?
十四年前那些死在大火中的人,十几天前她被业火折磨的痛,这个作恶多端的女人怎能不一一品尝呢?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如此残害的女人,老天不惩罚她,那么就由她来做这个侩子手吧。
凤君华眼神冷漠而森寒,冷眼看着在火光中挣扎几乎吼破了嗓子的安钺公主。
残忍么?
是,她是残忍。
从一出生就注定与血腥为伴的人,还能期待她有什么同情心吗?
她所有的良知和仁善,早在她亲手杀死那个孕妇开始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再多的理由,再多的不得已,却还是抵不过一滩鲜血。
火光已经将安钺公主下半身完全烧毁,几乎都能看见森森白骨。
她已经叫哑了嗓子。
这个高贵端庄半生风光无限的女人,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疼痛已经近乎麻木,她化成一团火光,
然后她慢慢的开始爬,爬向凤君华。
“求求你…”她蠕动着唇瓣,火光已经开始侵蚀她的脸,照得她脸上交叉的伤口越发森冷寒烈,渗透骨髓。
“杀…杀了我…”
她拼尽全力,却说出这句话。
她甚至已经看不清,眼前她祈求的人,是很多年前她费尽心机想要除去的人。此刻她只觉得痛,浑身都在痛,连着血液肌肤筋骨都在痛,痛得她每每都以为下一刻就会死去。然而无论怎样的痛,她却还是没有死。在那样不断燃烧不断折磨的痛苦中,她还能有时间惊奇的发现,原来她的生命力也能这么顽强?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当年她嫉妒那个女人可以得到慕容于文真心对待,她堂堂公主却得不到那男人一丝的温情。
她不甘心,她嫉妒。
从小金樽玉贵要什么有什么的安钺公主岂能容许自己受如此屈辱?
所以那个女人必须死,凡是抢走她东西的人,都该死。
就像四岁的时候,跟她比赛抢夺那父皇所赐的璞玉事后被她下毒害死的六皇姐那样。
就像七岁的时候跟她争夺宫廷裁缝精心裁制的那件七彩羽衣最后却被她推入湖中溺水而亡的四皇姐一般。
……
还有很多很多…
那些人,凡是和她抢夺东西的人,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方法杀死。
母后在后宫只手遮天,她才是南陵最为尊贵的公主。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该是她的,她看上的男人,也该是她的。
那个应千茉,不过一个江湖草莽,凭什么要跟她抢?凭什么?
呵呵呵…
或许人在濒临死境的时候总会悔悟,早些年那些杀戮和血腥,那些贪婪和*,那些权势富贵,以及…可望而不可得的…爱情!
安钺公主已经神智迷糊了,她挣扎着看向某个方向。
慕容于文。
她一生之中即便有过无数男人,然而唯有这个男人才是她唯一所爱。
或许是因为从来未曾得到,也或许是感动于他几十年来对那个女人一如既往的深情如海。
明若溪恋上了他,从很久很久以前,看着他带着意气风发的带着大军归来。那满身的正气和风华,就已经俘虏了她的心。
然而却在下一刻,她被迫*,失去了去爱他的资格。
……
呵呵呵…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谁的贪婪在作祟?又到底是谁在算计?谁是执手棋盘的那个人,谁又是棋盘上的棋子?
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她便已经做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她自以为是风光的二十年,实际上是人家为达目的的施舍而已。
她,早就是一个笑话。
而如今,她祈求,祈求她生平最恨最想杀那个人的女儿给她一个痛快。
“求你…杀了我…”
那个‘求’字一开口,最震惊的不是旁人,是她自己。
然而此刻,她除了自嘲除了悲愤除了绝望,还能做什么?
就连那个人,那个离京二十年的男人,她的亲哥哥,也不过拿她当玩物当棋子而已。
她甚至怀疑,当年他之所以答应她帮她搜寻武林失传的媚功,也只是为了利用她的女儿而已。
就像此刻高坐上的那个男人,即便是给予她女儿太子妃的封号,也不过是为了他那些野心和算计而已。
她可怜的女儿,从一出生就成为了她用来与那个女人争斗的工具,而后又成为了亲生父亲和舅舅的棋子。
怪不得仙儿会恨她。
呵~
那是应该的。
哪一个当母亲的,会像她这般的残忍?
哪一个做母亲的,会如她这般无情?
她想要回头,想要在生命的尽头看一看自己亏欠了一生的女儿,然而她无法回头,她已经没有了力气。
……
哎~
低低的叹息声缭绕在耳边,熊熊火光中,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道明光,像雪亮的刀锋,划破那些火焰,而对她来说,却是最后的救赎。
安钺公主抬头,在疼痛中微笑起来,然后努力的抬头,既便死,她也要维持最后的高傲。
她亲眼看着那道光没入了她的眉心。
下一刻,浑身那种灼热的痛消失了,仿佛燃烧的已经不再是她的身体。
她慢慢倒下,目光从慕容于文身上缓缓移开,仰躺倒地的最后一瞬间,她看向了自己的女儿。然后用这一生里最后的力气,说:“对不起。”
慕容琉仙原本看着她被大火一点一点吞噬的时候就在笑,笑到最后都笑出了眼泪,直到此刻,直到这个女人望过来,她忽然不笑了。然后她看懂了那个女人无声的唇语。她先是呆了呆,而后又笑了起来。
笑声中,安钺公主闭上了眼睛。
火光猛然侵袭,将她的尸体烧得一干二净,消散在空气里。
就像之前那些侍卫一样。
不留丝毫痕迹。
没有人说话,辉煌的大殿中,只听得见慕容琉仙突兀而惨厉的笑声,似要冲破云霄。
“死了…呵呵呵…死了…哈哈哈…”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神疯狂而痴巅,微微有些迷茫和无措。
“终于死了…”
她跌跌撞撞的走过来,然后跪在地上,低头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那是安钺公主之前被毁容时流下的血。
慕容琉仙歪头看着那摊血,似乎在辨认那是什么,然后又用手触碰了一下,立即像是触电一样收了回来,眼神里写满了惊奇。
“热的?”
然后她又笑起来,“哈哈哈…热的,居然是热的…”
她笑得浑身都在发抖,被剜掉眼珠子的那只眼睛还在空洞的流血,再配合着她这样一幅半痴半巅的模样,看起来更是凄厉如女鬼。
好多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蝉,有人低声害怕道:“她…她不会是疯了吧?”
这样一说,更多的人害怕了。
明皇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说话。
皇后忍不住道:“陛下,让人带她下去吧…”
后半句话在他瞥过来有些冷淡的眼神下僵在了喉咙口。她收回目光,漠然不语。
其他妃子公主都噤声不语,好多还在颤巍巍的发抖,尤其是明月琴,几乎惨白了一张脸,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和害怕,瑟缩着往后退,生怕得罪那个魔女放火也将自己给烧死。
下方那几个男人仍旧面不改色,云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玉无垠更是一脸漠然,看着凤君华的眼神甚至还有赞同和支持。至于南陵那几个皇子,或惊讶或意外,或者微微的震动叹息,似乎没想到凤君华可以这么狠。
然而身在皇家,哪个没有半点手段?哪个人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
也不过短暂的惊讶后就漠然了。
明月殇低着头,明月轩面色清淡如水。
刚才出手让安钺公主解脱的是沐轻寒,若不是他,云墨等人定然会阻止。
他们都明白凤君华心里对沐轻寒有多愧疚也就有多在意,况且他们都看在眼底。在最后一刻,在明若溪悔悟的时候,凤君华终究还是心软了,只是过不了孝义那一关,她无法让这个曾经欺辱过她娘的女人就这么便宜的死去。
她在天人交战,她在自我挣扎,最后还是选择做那一个恶人。
沐轻寒却不忍她再因报仇而添新的心结和背负,所以帮她解脱。
“哈哈哈…。”慕容琉仙还在大笑,“热的…哈哈哈…你的血居然是热的…哈哈哈…”
她笑出了眼泪,泪水混合着血水,刺激得她唯一完好无损的眼睛如火烧火燎般的痛着,然而她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了,只是疯狂的大笑。
“热的…哈哈哈…”
凤君华皱眉,慕容琉仙真的疯了?
正在她疑惑之际,慕容琉仙忽然又哭了起来。不,她一边笑一边哭,然后扑在地上,双手去擦刚才安钺公主流下的那些鲜血。
“脏…我要擦掉…擦掉…”她表情变得异常恐怖而狰狞,用自己的双手死死的擦,仿佛要连同自己的皮也一同擦掉。
“脏…你的血那么脏,怎配沾染这地面?”她一边擦还一边呓语,然后擦破了皮,又有新鲜的血从她手掌流出来,和之前那些血融为一体。
她呆了呆,然后浑身开始颤抖,眼神里写满了恐慌,仿佛见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般。
下一刻,她又再次用力的去擦。
“擦干净…这么肮脏的血液还留着干嘛?我要擦掉…擦掉…”
她不断的擦,越擦血越多。其实她可以用衣袖擦,然而此刻她仿佛陷入了自我魔障中,失去了理智和基本常识。就像一个真正因*而血液混乱以至于智力衰退的智障儿。
凤君华有些震动的看着此刻癫狂的慕容琉仙。
她是觉得自己的血脏脏,所以才想要不停的擦掉吗?她其实知道这样只会越擦越多,所以她才要让自己的血液流光,也要擦掉因为父母*而给她带来的耻辱。
姜太后已经别过了头,这个在后宫多年翻云覆雨的女人,在这一刻,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悔悟,亦或者是不甘或者绝望。
皇后以及四妃也低下了头,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好多闺秀女子都在小声的啜泣,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经历的变故太多,还是太过惊恐,亦或者是同情慕容琉仙。
凤君华站着不动,眼神里却有一种莫可名状的疼痛在蔓延。
慕容琉仙疯了。
忍受不了自己是*所出的打击而疯了。
亲眼看着痛恨却又生育她的母亲被活活烧死,承受着那种解脱后的快感和良心道义上的谴责,而疯了。
亦或者是忍受不了多年隐藏的黑暗和肮脏曝露在人前从而从云端跌落凡尘的打击而疯了。
更或者,忍受不了她最为狼狈最为丑陋最为不耻的禁忌身份暴露在她最心爱的男人面前,而疯了。
……
凤君华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十二年前在紫筠死的时候,娘死的时候,她发誓如果自己活着,必定手刃这两个女人,必定会让她们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然而此刻,明若溪被她活活烧死,慕容琉仙也算是被她逼疯。
她应该感到快乐感到解脱,然而心里除了浓浓的悲凉和更深的疲惫,她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快乐和解脱。
她抬手,准备给慕容琉仙一个解脱。
这场纠葛了十九天的恩怨,也就此消散了罢。
红光蔓延在手心,正欲劈下,慕容琉仙忽然抬头,一瞬间她神智仿佛清醒了般。
凤君华一顿,慕容琉仙立即扑了过来。
凤君华下意识后退一步,身后几道杀气同时飞向慕容琉仙,与此同时慕容琉仙低低唤了声。
“姐姐…”
凤君华浑身一震,下意识的吼了声。
“住手。”
出口的时候她浑身真气爆发,挡住了那几道来自云墨玉无垠等人的杀气。
他们没有再出手,因为他们都听见了慕容琉仙那一声低低的呼唤,纯真的,仿佛刚出生的婴儿,又仿佛历经大波大难后的悔悟,带着微微的期待和憧憬。
凤君华好不容易平复了心里的波动,她低头看着一脸单纯如婴儿般望着她的慕容琉仙,几乎怀疑刚才自己产生了幻觉。
“你叫我什么?”
慕容琉仙望着她,仿佛在记住她的容颜。稍刻,她笑了,笑得纯真而无邪。
“姐姐。”
凤君华晃了晃,眼神里渐渐浮现出复杂的光芒。
慕容琉仙似乎还想靠近她,然后又看见自己满手的鲜血,眼神迷茫了一瞬,而后似想起了什么般立即后退。
“不…我的血很脏,不能弄脏了你的衣服…”她似乎意识有些混乱了,也忘了那些嫉妒仇恨和羡慕恩怨,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着。
“妹妹不喜欢我…不,不是妹妹,是姐姐…慕容家的长女,不是我…我不是慕容家的女儿,我是*的孽种…”说到后面一句,她眼神渐渐睁大,浑身都忍不住哆嗦着颤抖起来。
“不,我不是孽种,我不是…我是慕容家的女儿,我爹叫慕容于文,不是…我不是肮脏的产物,不是…”她抱着头痛苦的呢喃,“不,不是的,我不是孽种…我是慕容家最高贵的女儿,我是天女,我是南陵未来的太子妃,是皇后…”
她越说越痛苦,声音却越来越大,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自我安慰,只有这样才能祛除心底那因不伦禁忌结合的阴影和痛苦。
“不,我不是天女…”她仿佛又清醒了几分,“我盗窃了别人的生辰,我是午时二刻出生的…我不是天女…哈哈哈,我不是…”她又开始大笑起来,“不是…都是假的…哈哈…都是假的…天女是假的,太子妃是假的…皇后也是假的…哈哈…绝世武功也是假的…就连我…慕容琉仙…也是假的…哈哈,我叫明月仙…不,不对,我应该姓赵…”
她处在半清醒半混乱的状态,一会儿疯狂嘶吼一会儿癫狂大笑一会儿又十分冷静。
“不,我不姓明,也不姓赵,我姓慕容…”她仿佛确定了什么般,眼神疯狂而执拗。
“对,我姓慕容。”她似确定了般,不断的说:“我姓慕容,我是慕容家的小女儿。对,小女儿,我不是长女。不要了,我不要…不要什么天女,也不当什么太子妃,什么都不要了…我是…”
她忽然抬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扑向了慕容于文。慕容琉风本来想拦,又有些不忍,凤含莺更干脆的一把拉过她。她趴在慕容于文脚下,鲜血淋淋的双手抓着慕容于文的衣摆,睁着一只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爹。”她这一声叫得特别清晰,“你不要不喜欢我,你不要讨厌我。我知道…母亲她不知检点,她给你戴绿帽子…她该死…你不要因为她迁怒我好不好?”她祈求的看着慕容于文,“您说什么我都听好不好?我不会再欺负妹妹了,不,不是妹妹,是姐姐,我以后不跟她争了好不好?我会对她好的,您别生气…”
她说到最后又哭了起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都还给她好不好?我把天女的荣耀还给她,太子妃的尊荣也还给她,她的舞曲和诗词,我都还给她好不好?她没有苛待我,都是我陷害她的,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辱骂她了好不好?”
她努力的攀爬,紧紧的抓着慕容于文的衣摆,仿佛在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别不要我…”
最后这四个字出口,她再也忍受不了的大哭出声来…
她哭声哀痛而哀怜,令闻着莫不动容。
慕容于文看着也不忍,终究慕容琉仙其实还是无辜的。她只是倒霉有了那样一个变态的母亲。
他伸出手去,缓缓落在她的头顶上。
“孩子…”
慕容琉仙浑身一震,忽然就不哭了。她抬起血泪朦胧的脸,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想要记住他这一生唯一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给她的慈爱与温情。
等她确认他眼中的确出现她期待了十九年那种只属于慕容琉绯的温柔和怜爱时,她忍不住浑身都开始颤抖。然后她裂开嘴,笑了。
她笑得满足而肆意,笑得有些痴缠而沉迷。
“爹。”
她喃喃的低语,“您认我了是不是?您终于肯承认我是您女儿了是不是?”
她想要证明什么一般抓住了慕容于文的手,急切道:“爹,您告诉他们,我是您的女儿,我姓慕容,我不姓明,我也不姓赵,我是您的女儿,您告诉他们好不好?我姓慕容,我是您的女儿…”
说到最后,她又开始哭起来,仍旧还在祈求的抓着慕容于文的手,仿佛不得到一个她满意的答案她就誓不罢休一般。
“爹…”
慕容于文长叹一声,点点头。
“是,你是我的女儿,你姓慕容,你叫慕容琉仙。”
这一声回答仿佛冲破黑暗里那一道阳光,将满心阴霾的慕容琉仙从那黑暗里拉了出来。
她哭声一顿,露出迷惘而惊喜的表情。
“我姓慕容,我叫慕容琉仙。嘻嘻…”她痴痴的笑起来,然后放开了慕容于文,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着。
“我姓慕容,我不是孽种,我有娘,我有爹,我还有姐姐…我还有大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猝然看向沐轻寒。
“大哥?”
她声音空洞而茫然,然后立即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潭渊刚要轻喝一声,沐轻寒伸手一拦,低头看向了慕容琉仙,轻叹一声。
“你想对我说什么?”
这一声仿佛救赎,慕容琉仙颤抖着唇瓣,流出了眼泪。
“大哥。”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她用那种期待而憧憬的目光看着她,看着这个她这一生唯一所爱的男人。
沐轻寒眼神里流露出悲切和叹息,嗯了声。
她对慕容琉仙的厌恶,也不过始于她对绯儿的冷待和陷害罢了。除却那些不说,其实慕容琉仙又何尝不可怜?
他不同情她,只是觉得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所谓的爱恨恩怨已经都没有了意义,连绯儿都放弃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慕容琉仙已经疯了,对于一个从小骄傲自持才貌双全的女人来说,又疯又癫又丑又没了武功还受到世人歧视的血缘禁忌,她所有的骄傲都被毁得一干二净了。
还有什么惩罚,比这个更重?
既然是她临终最后的意愿,那么他愿意成全她。
“大哥。”
慕容琉仙仿佛叫不够似的一声声轻唤,“大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然后低低的,嘶哑的说:“对不起…”
沐轻寒一怔。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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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不知道看了这一章大家什么感觉,我想,或许我把慕容琉仙给洗baibai了。嗯,这本来也是我之前的打算。慕容琉仙吧,她可恶可恨却也可怜。其实吧,嗯,如果不是她的母亲,我想,她没有那么坏的。这个结局,应该是最好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