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起道:“正是如此。所谓‘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若任由袁项城胡作非为,今日之国民党便是明日之新中国党!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咱们对于国民党也不必太过包庇,他们沦落到今天这番田地也是咎由自取,应当略施惩戒以儆效尤。在孙某看来,可以关张国民党上海交通部,也可以革除部分国民党激进派议员资格,但取缔国民党、废弃国会就未免做得太过了。”
杨度赞道:“百熙所言才是正理,不施薄惩无以见国法深峻,株连太广亦无以见公道人心。不过话说回来,明年若是爆发大战的话,全部罢黜国民党籍议员的提案倒是颇为可取。商鞅有云:‘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胡文忠公(胡林翼)也说过:‘谋议可资于众人,而决断须归于一将。’如果彼时国会尚存,言人人殊,只怕日军已经打到家门口,是否对日宣战还在商议之中!”
孙元起道:“国会虽然人声鼎沸各执一词,但有新中国党居中主导,控制局面倒不算难事,尤其国民党在此之前已经四分五裂,此次南征又被打得落花流水后,更加不足为患。相对而言,袁项城素来雄心勃勃不甘人下,得到两江三省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恐怕今后会成为咱们难以掌控的腹心之疾。”
杨度叹息道:“袁项城的确是咱们平生劲敌!他在各省军政两界盘根错节,麾下北洋劲旅天下无匹。双方对阵短期内根本难以力胜,唯有智取一途,但如何智取却要好好计议才行。——幸好这世间最公平公正而又令人最无奈的莫过于时间!若是百熙你不急于参加明年的大战。咱们可以暂避袁项城一头地,不与他计较这一日短长,且让他得意两三年,耗到他油尽灯枯撒手人寰,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两三年便撒手人寰?”孙元起一怔,旋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根据历史书记载,二次革命后不久袁世凯就变内阁制为总统制。随后修改总统任期,宣布可以连任,达到他合法担任终身大总统的目的;但他还有些不满足。又在身边亲信怂恿下建立洪宪帝制,进而登基称帝,引发全国上下一片声讨,最终忧愤成疾在1916年驾鹤西去。照这么算来。袁世凯的寿元岂不是正好还剩两三年时间?
“正是如此!”杨度笃定地答道。“前段时间杨某曾因公事拜谒过袁项城,得以近距离察看他的神色,虽说他看上去步履轻健、面色红润、精神清朗,其实却不然。就我所见,他面红目赤、舌红苔黄、血不华色、性急易怒;交谈之时不时啜饮高丽参汤,间或以手扶额、以拳捶胸,想来定然是口苦咽干、头晕目眩、胁肋灼痛。凡此种种,皆是进补无度、急于求成而造成的恶果。
“据闻袁项城每日必进人参、鹿茸、海狗肾等物。俗话说:是药三分毒。那些尽管都是补血强身、滋阴壮阳的名贵药材。但若大剂猛进、时时进补,也会变成伐性伤和的虎狼之药!袁项城如今已年逾五旬。韶华不再,一旦什么时候他的身体虚不受补,便会很快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孙元起摇摇头:“纵使咱们知道袁项城大去之期不远又能如何?关键是如何度过眼下这至关重要的两年。袁项城身边名医如云,现在情况严重到连皙子都能看出一二,难道他自己就不知道?世间很多人越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作所为越是肆无忌惮。这才是我们最要担心的!”
杨度缓缓说道:“是啊,数千年前孔子就说过‘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但自古以来权臣在将死之前行篡夺之事的便史不绝书,比如南朝宋武帝刘裕便是称帝建国两年而薨,齐太祖高皇帝萧道成也是篡位三四年之后驾崩于位,此外还有陈高祖武皇帝陈霸先、后汉高祖刘知远、后周太祖郭威等等,莫不如是!谁知道袁项城会不会步他们后尘?那百熙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孙元起道:“袁项城不是打算罢黜所有国民党籍议员,进而取缔国民党么?那孙某就先发制人,在国会选举大总统之前先向他建议制裁国民党以及国民党籍议员,看他如何处置。如果他不答应,则正中我们的下怀;若是他答应孙某所请,那他在未来两年内将一直以临时代理的尴尬身份君临全国。大总统一职对于袁项城至关重要,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继续这么不尴不尬下去的!如此则可以勉强保全国民党性命,为同盟会一系留下些许火种,聊以告慰建立民国的先烈。”
杨度思忖片刻道:“百熙想以退为进,逼迫袁项城做出暂时保全国民党的选择,确实用心良苦。只是袁项城若施以缓军之计,等到国会选举完大总统后再表态怎么办?到那时候他完全可以声称自己是应国务总理孙百熙之请取缔国民党、革除国民党籍议员,你岂不是平白无故替他背了黑锅?
“或许百熙你会说,现在国会中新中国党占据三分之一的席位,应该可以主导议会议程。殊不知在皖赣湘粤四省相继平定之后,那些国民党籍议员便已经惶惶如丧家之犬,为了苟全性命早就想好该如何向袁项城讨好献媚了,其中的重头戏毫无疑问就是大总统选举!而且其他党派中也不知有多少是袁项城的亲信,如果他们在议会召开时突然提议选举大总统,国民党人乘机附和,难道咱们新中国党人还能冒得得罪大总统的风险严词反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