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又叮嘱道:“这拜帖平时出门经常使用,自己裁切书写,不免耗时费力。你可以写了样子,叫人拿到琉璃厂多印些,随身带着,最是方便”
孙元起心中已然打定主意:您老这字就写得不错,等会儿用这个作模板便好。
王湘绮接着说下去:“官场最讲究论资排辈,除了依据官职大小,还有考虑登科先后、几甲出身、入衙先后。在国朝初年,各处都兴此道,而吏部最重同寅前辈,即便后来做了尚书、入了军机,旧日同僚见面,拜帖上还要用‘旧寅’二字,否则就是失礼。
“到了今时今日,朝中还有几个衙门最喜欢论前后辈之礼,除了内阁、礼部、都察院,就是你们翰林院了。只要是从这个衙门出去的,即便你飞黄腾达,做到三公九卿,见了比你早进翰林院的,也要恭敬地称呼别人为‘老前辈’,根据自己的科次或称‘晚生’、或称‘学生’。
“以前就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大致发生在顺治乙未年(1655)吧。翰林院散馆后,安邱刘祚远出任吏部主事,当时官至户部侍郎的孙文定公(名廷铨,谥号文定)有事过门拜访,递上拜帖。这孙文定公在顺治庚寅年(1650)曾任翰林院提赞四译馆,依照规矩,拜帖上应该写‘旧谊孙廷铨拜’,结果一时大意,忘了这茬儿,只写着‘孙廷铨拜’。刘祚远见格式不对,便毫不客气地让人把拜帖退了回去。孙文定公没有一点脾气,还得向人道歉赔礼。”
孙元起道:“亏得壬老提醒,否则我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等窾要那时候荣尚书怕是寻了这个由头,对我成见又加一条”
王闿运微微颌首:“这王中堂咸丰壬子年(1852)中进士后,便分部学习,并未入翰林。虽然如今兼着翰林院掌院学士,你见他后,称‘中堂大人’便可。倘若见了荣尚书,你就要恭敬地称他‘老前辈’了。这点你可错不得”
在心中默默念上几遍,孙元起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孙元起以为这繁文缛节到此就该结束了,谁知道王闿运又拉着他,仔细讲解了去人家应该从哪一边台阶走、站在客厅哪一边给人行礼什么的,弄得孙元起哭笑不得。
回家之后,便把王闿运示范的拜帖交给老郑,让他去琉璃厂印上数百张。隔了两三日,老郑便取了回来。虽然不如今日做名片的“立等可取”,也算得上是高速高效。
孙元起打开外面厚实的毛边纸,就见到一大摞鲜红的名刺,有的印着“孙元起拜”,有的印着“晚生孙元起拜”。字倒是庄重遒丽、赏心悦目,透露出浓浓的金石味,可是这红纸怎么看怎么刺眼。说是名刺,看上去倒像结婚请柬
“这印得倒是非常好,可为什么用红纸印呢?用白色、浅茶色印的话,多素净啊”孙元起翻着名片,随口说道。
老郑连忙介绍说:“咱大清的官场上,除了国丧期间,名刺多数以红色为主。至于您,那是翰林院的官,平时更是必须用红色”
看来,清代宰相家的小厮,知道的官场常识都比自己丰富啊算了,就这样吧
拜帖既然准备好,自然不能耽搁,瞅着袁大头回京的时候,孙元起先去拜访武英殿大学士王文韶。
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慈禧太后看王文韶当差多年,勤劳卓著,如今已经年逾七旬,每日召对起跪都有些艰难,便开去了他的军机大臣差使。此后,他便在家养病,很少出外走动。所以去拜访他倒不用特别挑日子。
到了门口,老郑轻车熟路地上前递过银子和名刺。或许是银子发威,或许这王中堂确实和自己的叔祖父关系不错,片刻之后,家人就出来迎接孙元起。
孙元吩咐老郑将八色礼品抬进府内,自己随着家人来到正厅,只见一位矮小的老爷子手持纸扇站在厅中,见有人进来,忙抬头眺望。
在这一瞬间,孙元起大致看清了传说中“油浸枇杷核子”的长相:脸并不像想象中圆滑者的丰腮重颐,相反,非常瘦癯,加上一部花白的胡须,整个人像是位私塾先生。或许从军机大臣位置上退了下来,手中失去操控天下的权柄,老人气色有些颓唐。尽管比叔祖大人年青三岁,看着倒比老大人更苍老些。
无论如何,人家七十多岁的年纪摆在那里,自己上前磕个头还可以接受。想着,便快步上前:“晚生孙元起给王中堂请安”
“琉璃球”果然柔和婉转,对谁都是三分带笑。王中堂连忙过来扶住孙元起:“呵呵,你就是寿州中堂的犹孙吧?老夫数年前便在廉子胡同见过你呢,当真是王谢子弟,果然风流潇洒、卓尔不凡来来来,快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