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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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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拜那位高人为师,日以继夜地苦修,就这样度过了七年寒暑,总算是没有浪掷,终于习到一身武功。”

讲到激动处,她贝齿咬唇,容颜本就虚弱憔白,更衬得唇上那一抹微泛的嫣红之色宛如朱砂映雪,无端端就透出一种病弱的美态来:“那妖女害我家破人亡,全村人无辜受难,更让我们分离数年之久,我曾对天发誓,哪怕最后血溅荒地,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她以命偿还,一雪仇怨!”

封衣遥脸色有点惨白。

花以怜转念就想到他与妖女之间的隐晦关系,如今更不见他有半分辩驳,娇躯猛地一颤,就觉一口血咔在喉咙里,欲喷难咽。

她沉默下来,偏过头:“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的苦……那个妖女她、她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她嗓音听去平淡,却有着遏制不住地颤抖。

封衣遥微微笑了,低下头:“那个女人……”

平静无丝波澜的语调,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摊开自己一对白玉无瑕的手掌,仔细端详上面的纹路,虽说是自己的,但很多事,却容不得他来掌控。

秀长手指恍如枯萎的花瓣,一点一点地合拢,忽然间,笑意化为绵里的针,是淬了极端致命的毒,直刺入人的五脏六腑——

“她毁了我的一生!”

十指猛地拢紧,活要把那个人碎尸万断一般!

双目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恨之入骨,怨之入髓,纵使啖肉饮血也难解其恨!

封衣遥狰狞地笑了,掌心里攥出血,却不觉痛,幻想过无数次了,用这双手,亲自掐碎对方的喉咙,慢慢碾碎了,再挫骨扬灰……头一回,那隐藏在心魂最深处的恨意,终于毫无保留地表露出来,然而却呈近病态,灵魂被关在窒息的密罐中太久太久,已是压抑得扭曲变形。

他用手掩住嘴,又咯咯地笑起来,好似从黑洞里传出的古怪的声调,听上去诡异地很:“可是,我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救她,或许,就不会酿成这场惨剧吧?村子里的人不会死,伯母不会死,义父他们也不会死,你更不可能坠入悬崖……如果不是我一时心软,暗自收留她,你们又怎么会为此丧命……说到底,都是我害了你们……”

他笑音凄怆,表情哀绝,眼睛像两个空洞,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溢了出来:“我曾经想过逃跑,然而无论逃到哪里,都能够被她找到,凡是与我接触过的人,一个、两个,甚至又是一个村庄,他们都会死掉,一个不留,我才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放我离开,又抓我回来,让我明白这一辈子,都无法逃脱出她的掌心。”

他越想越觉可笑,用手抓挠着头皮:“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偏偏我还活着,并且成为了她的禁脔……但只有活着……还活着……”就算是苟延残喘,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讲,“才有机会,让我亲手复仇!”

花以怜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绝望悲沉的目光,将死未死,残留着一口余息,在地狱与人间的交界处徘徊,不入轮回,永不得解脱。她已经说不出是悲痛还是震惊,转瞬一个念头蹦出来:“当初给怀碧山庄暗中告密的人,是不是你?你不杀乔臻,其实也是想放了他?”

封衣遥垂下眼帘:“妖女狡猾多端,疑心极重,我必需完全顺从,才能得她信任。而私下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隐忍七年,处心积虑,不露声色,一切只为手刃仇敌!并且每日活在自责与悔愧之中,饱经残噬,倍受煎熬,度日如年,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纵使身体腐烂,但那颗心,并没有受到污浊,依然保存着曾经善良的一面。

花以怜在战栗中,隐隐约约猜到了:“你练那个魔功……”

封衣遥回答:“是灭影三绝。”

玄阴秘笈一向被邪道人物奉为武功至宝,而灭影三绝却极少为人熟知,相传源自西域之地,共分三式,每式又分九转,二十七个阶段,与玄阴秘笈不同,习武者只要肯勤心修炼,不出一年即可功成圆满,且三式汇聚一招,威力加倍重叠,即能爆发出惊天骇地的力量,超越人类极限,无可比拟,连玄阴秘笈也难抵其威力,但由于此武功邪恶至极,须男女交媾,彻夜御女,采阴补阳,吸纳阴精并于男子一身,女子重则精竭而亡,男子则功力更进,然而一招爆发下虽威力无穷,但至少也要折陨十年阳寿,害人伤己,得不偿失,故沦落为下乘之学,连众多邪道人物也避而远之。若非一般的寻仇报复,绝不可尝试。

花以怜如遭晴天霹雳,脸色苍白下,简直肝胆俱碎,直扑他胸怀,凄凄哀绝地叫嚷:“你何苦要这般糟蹋折磨自己?”

“来不及了……”封衣遥眼神煞亮出奇,尽处一点狂绪,犹似夜幕中的野兽,要择人噬骨,“妖女一旦练成玄阴秘笈,天下将再无人是她敌手,届时必将为害江湖,掀开一场腥惨浩劫,葬送无数英魂,武林基业岂可毁于她一人手中,所以,我只有练成灭影三绝,才可与她匹敌……”

从最初的不可原谅,到现在的恍然彻悟,花以怜只觉胸口痛到痉挛,弯下腰,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封衣遥笑得艰涩无比,“这具身体已经脏透了,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只是不杀那妖女,难解我心头之恨!”

“不……衣遥哥哥,我们、我们总会有办法的。”花以怜想到什么,慌慌张张地开口,“我已经嘱咐乔臻,要他日后联合四大门派,集聚天下精英,共同讨伐妖女,就算她有通天本事,难道还抵得过那么多人吗?”

“小怜……”封衣遥微怔,见她美如娇花的脸蛋上盈满泪水,目光凄切,楚楚可怜,仿佛她本身就是天穹遗落凡间的一滴眼泪,捧不住便会破碎蒸发,内心一痛,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

花以怜有些激动,握住他略带冰凉的手指:“衣遥哥哥……你答应我,对抗妖女的事,我们先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封衣遥未及回答,突然见她虚弱地倒入自己怀里。

“小怜!”封衣遥惊急,迅速把她抱到床上。

昏迷两日,伤势未愈,最是受不得刺激,指尖点水一般拂过憔悴的脸庞,封衣遥心疼到不能自己,替她盖好薄毯,刚是掖好被角,一截雪白玉腕就伸了出来。

“衣遥哥哥……”花以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拉住他不放。

这让封衣遥忆起儿时,那双常常黏住自己不放的小手,柔声劝道:“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我们之后再谈。”

花以怜正欲点头,忽然又惊惶地瞪大眼睛,眸中的人温笑如风,散着淡淡暖意,这样的笑容最让人感到不真实,像一渺青烟,随时随刻都会消逝得不落痕迹。

“是梦吗……”她似糊里糊涂地迸出一句。

但封衣遥岂会听不明白,鼻尖一酸,眼前情景,他又何尝不是梦过了无数回。梦境永远那么美好,叫人信以为真,但醒来后的冰凉空寂,才明白到自己仍然活在那个残破不堪的现实里,剩下一个人孤寂地颤栗。现在究竟是不是在梦里?他自己也有些怀疑。

封衣遥俯下身,与她额头碰着额头,彼此体温慢慢传递开,肌肤下的血是热的,流动的,终于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他松口气,柔和地微笑:“饿了吧,先睡会儿,我去准备些吃的。”

花以怜之前受他一掌,伤势不轻,此刻为让自己维持清醒,不过强撑着几分余力,但很快消耗殆尽,疲惫地合上眼帘。

侍婢们吓了一跳,完全搞不清情况,但也不敢乱嚼舌根,只躲在角落处好奇地翘首张望,但见那木门关得严严实实,半晌没个动静,久了也觉无趣,便纷纷散了开。

丢进几块木柴,灶门的火烧得更旺,柴在里面扑哧作响,以封衣遥而今身份,亲下厨房未免纡尊降贵,难怪会令那群侍婢手足无措,摸不着头脑。

打开锅盖,用勺子轻轻搅几下雪白浓稠的米粥,一股淡淡的甜香在房内弥漫开。

平素习惯披散着的长发,以一根缎带略松地束了,直垂肩后,映上绯红衣袍,是残霞里的一抹玄青流云,绵情脉脉地晃动。

热气迎面扑来,融化了往昔冷漠的容颜,封衣遥用袖子抹去额角的微润,肌肤愈发如玉莹澈,眉梢棱角间,更透出水墨画般的柔和飘俊。

以前,他是个苦孩子,劈柴打水,生火煮饭,脏活累活全归给他一个人干,但那样的日子,却不曾让他有丝毫抱怨,没有血腥,没有黑暗,没有脏污的东西染化,能与自己喜欢的人时常见面,日子在清苦中平静地渡过,对他来讲,已经足够。

封衣遥抬起头,世人易被那极美容色所摄,却也因此忽视了藏在眸底的辛酸与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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