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花以怜面露意外。
祈云修惊醒抬头,一双明如净玉的眼眸深深望入她,唇瓣轻微抖了抖:“我……我……”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又吞了回去,只能拢紧袖中双手,“今天,是你出发的日子……”
“嗯。”花以怜嘴边淡莞,亦如湖面泛起的涟纹,轻轻浅浅地晕漾开,“原本我想师兄若还没起,便要去找你的。”
祈云修见她神容平静,眉宇间水波不惊,此刻与自己坦然相对,内心更觉难受如绞,纤长漂亮的睫毛像陷入阴影中的蝶羽,黯然而失去光泽,垂落下来时,唇隙间逸出几个字:“我送你……”
花以怜点头,临前在楚寒子门前叩首三拜,这才与祈云修沿着花间小径走去。
被洁白梨花瓣铺落成的地面,每踏一步,脚下都能沁出缭绕醉人的芬香,而一路残留下来的足迹,不久又被飘落的花瓣湮没掉。
以前出谷,祈云修总会显得欣喜兴奋,然而这次,他的脚底有如万斤沉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胸口积郁成石,坠得心脏欲碎欲裂……近乎窒息的痛……彼此一路默默走来,谁也不曾开口讲话。
“师兄……”不久,花以怜停下唤他。
像从一场悲戚的梦中醒来,祈云修慢慢抬首,满脸低落恍惚的表情。
花以怜幽渺一叹:“师兄,今日一别,不知我们何时能再相见了……”
祈云修闻言,心脏又是隐隐作痛。
“我记得师兄曾经说过,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守候在师父身边的,是不是?”花以怜问完,忽然抬眸认真地看向他。
时间仿佛过去几瞬,又仿佛过去几个时辰,祈云修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回应道:“嗯……”
花以怜放下心,坦言道:“其实我内心清楚,此次一程,或许将一去不返,能有师兄在师父身边侍奉左右,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愿……”
“师妹——”听到她这番不详之言,祈云修只觉五内如焚,震痛莫名,目光灼灼地望去,似要把那张容颜每一分细致处都烙入眼底,藏进心中,喉咙里像流过千杯黄连,苦涩得直在发抖,“那你、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花以怜诧愕,面对那充满浓烈担忧的眼神,尔后,仅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死有何惧,只要是死得心安理得……当年全村唯我一人幸存,在这世上又岂能独自苟活,更何况衣遥哥哥他是为了救我,才会……”
封衣遥吗……
那个让她多年来涕下沾襟,心念不忘的人……
一股莫名酸涩的情感挤上胸口,犹如云雾般徘徊不散,让祈云修既觉迷惘又似哀伤,可看着眼前人逐渐黯然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出声安慰:“你也不要乱想……当初他既拜入西月宫门下,或许那妖女,并不会对他怎样……”
花以怜扯唇一笑,是天涯外那一轮凄月,苍白而惨然:“连师父都说,西月宫那种妖邪之地,比龙潭虎窟还要可怕许多,各种残酷刑罚,绝非常人所能忍受……衣遥哥哥他……纵使留得性命,只怕在那里也遭受了不少折磨……”
她立志复仇,七年间的艰辛磨练,让她始终咬牙坚持,不曾有半分的松懈懒怠,更不曾说过一个“苦”字,原本软稚脆弱的心志被磨变得刚毅要强,可每当提起封衣遥时,却总也控制不住那份悲伤情怀……一滴晶莹从眼角坠下,是花的泪水,浸湿了素浅衣襟。
“师妹……”
她面染泪色,身畔是白雪梨花,被那皎皎花光映衬,更加透出一股哀怨清冷的美。
祈云修看得有短暂失神,直至她抬眸,才慌忙撇脸,想了想道:“师父对于西月宫的事,似乎颇有了解,但不知为何,始终不曾对我们言诉太多……“
花以怜声轻似叹:“师父授我剑法,此等恩情亦如再生父母,况且师父他隐退多年,早不插手尘世恩怨,对于西月宫,一切皆属我个人仇怨,又何必牵扯到过多的人……”
二人走出花林小径,前方是耸立数百丈高的巨石峰壁,中间夹着一条宽约两尺的窄小石路,花以怜忽然停在路口:“师兄,就送到这里吧。”
祈云修身子微微一震,望向她,眼中藏着无尽不舍:“我、我送你出山……”
花以怜臻首轻摇:“千里相送,终须一别,何苦又多出这片刻时光呢。”
祈云修掩在袖子中的双手仿佛坏了似的作抖,许久,才从袖里取出一支木簪,桃木所制,簪头雕镂的是朵梨花,手工十分精致,看得出雕刻者花费了不少心思,在细白如脂的掌心衬托下,真像一朵梨花徐徐地绽放飘香,也如同它所要归属的主人,那般平素淡雅。
花以怜怔然,而祈云修有些笨拙地吐字:“原本我想过段日子再送给你,可是没想到……做得不是太好……你……”话未完,慢慢递到她面前。
花以怜接过,表情呆了片刻,才泛起笑靥:“师兄,谢谢你。”在手上仔细端详一番,又忍不住赞叹,“这簪子做得真巧,我很喜欢。”
祈云修激动得雪容微微染红,她不知有这一句,对他来讲简直如饮甘霖,感到无比的满足。
花以怜樱唇微启,却最终没再说什么,反手将木簪放入衣襟里——
“师兄,我走了……你多保重。”
待走出七八丈远的距离,花以怜转过身,发现祈云修仍像跟木头似的矗在原地,背后一片梨花纷飞,越浓越密,那白色的衣影沐浸其中,望去竟若有若无一般。
看不清,那痴痴含伤的眼神,只在彼岸,望眼欲穿。
花以怜回顾一遍多年来生长的山谷,最后决绝转身。
走了……
真的走了……
仿佛把什么也带走,胸口落得空荡,可是为何,又觉痛得快要死掉了……
祈云修呆喃地唤了声,目光凝定她背影消失的地方,浑然不觉,两行清泪已从眸中缓缓地滑落,宛如雪莲上透明的露珠,在风中辗转破碎……
花以怜出了翡翠谷,沿着石路盘绕而上,没多久便到玉脉山,与幽谷相比,四周景物已经大变,奇石巨树,虬枝苍劲,恒古不变的静谧幽深,连鸟鸣都难得闻几声。
花以怜施展出轻身提纵术,快速穿梭在林间,因她复仇心切,隐忍了七年之久,此番一出谷,更是心无庞杂,不敢有丝毫耽搁,尽出全力奔跑。
当她跃到一处空地处,忽听一道声音从斜刺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