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界边缘:看不见的眼睛 个性和啤酒
2016-05-06 作者: 吴振波
四、世界边缘:看不见的眼睛 个性和啤酒
四、世界边缘:看不见的眼睛个性和啤酒及暗的底层
三天后,我如约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名叫小麦的嗓音甜甜的女孩。
“我叫小麦。”
“你好。”
“二十分钟左右到你家。”言毕,对方唐突地挂断电话,空留信号音在耳内回响。我呆愣片刻,之后放下手机,确认自己没有拨错号码后静静地躺在沙发冥想。三天时间里,我总是感觉周围有看不见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四望一圈,原本司空见惯的物件全都变得诡异而神秘兮兮。沙发、茶几、电视柜、烟灰缸和废纸篓等等等等,都好像对我虎视眈眈。我仔细搜索,从天花板到床底,从电饭锅到马桶,将整所公寓彻底搜查一番,却一无所获,没有持手枪的黑衣人,没有针孔样的摄像头,没有任何具体的可疑之物。我无力地躺在沙发,极力保持冷静清醒地对自己的整场人生和将来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反复总结和思考。但脑袋并不像博士说的那么好使,看似具体简单的事物在脑中过滤几遍后反而越发抽象复杂,终归什么也确定不了。我抛开思绪,或深呼吸或睡,之后继续思考。三天时间,仿佛凝聚了一生所有的思考,我举棋不定,心烦意乱,难以把握具体状况,既像好运临门,又仿佛大难临头。
三天时间眨眼而过,最后我索性随波逐流,尽量不思不想。有人花钱雇佣我为其工作,待遇丰厚,而我又拒绝不得,否则当即玩完。我只是小人物,不具备对抗强大对手的实力,无论我情不情愿,恐怕也只能乖乖听话。归根结底,我所作的无谓的思考,只是让自己更为顺理成章地接受现实的转变,接受博士的一百万支票,以及命中注定的将来。
我闭上眼睛,想像自己像小白鼠一样被钉在砧板上,美女博士拿着锋利的手术刀在我身上像切牛排一样剥皮割肉的场景。但随即转念一想,博士若真要拿我当“牛排”,又何苦给一百万支票亲自找上门来?我再次抛开思绪,不思不想,无论往下将发生什么,我能做的就是静等其发生并见机行事。博士说我的脑袋好使,以我如此好使的脑袋,必定万事大吉。
电话已经打过,叫小麦的女孩即将到来,我睁开眼看墙上的挂钟,长长舒了口气,放松身体缩进沙发。沙发是上等货色,绵软舒适,想必花费不少钱,等工作结束,我也要弄一套这样的沙发。我目前借住在关系密切的表哥的公寓,表哥是三流画家,却自视甚高。所画之物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若非家境富裕,早就惨死街头。公寓采用黑白色调布置,白的沙发黑的茶几,黑的饭桌白花花的靠背椅。表哥为人怪癖,从公寓的布置即可看出此人神经极度过敏,在他生活的世界,非黑即白,非白即黑。表哥并非色盲,人长得也算俊郎,却神经兮兮地执迷于自我的黑白世界,让人对他就像对他的画一样完全摸不着头脑。我俩从小一块长大,一起长大的时间里从没见他有任何反常的迹象。两人先后考入不同大学,毕业后我投靠表哥,时隔几年相见,表哥与从前相比竟判若两人。他寡言少语,总是默默发呆,不久,便留下一张字条独自远走他乡,留我孤身一人在这诡异的公寓平淡而无聊地生活着。
如此就表哥的情况浮想之际,门铃声猝然响起。我起身开门,一位花季少女映入眼帘。少女长发披肩,脸蛋精致小巧。上身穿一件粉色印花短袖衫,搭配紧身牛仔短裤,脚蹬拖鞋,肩上斜背一款精巧的心形挎包,嘴里不厌其烦地嚼着口香糖。装束随意而率性,给人的初印象宛如沾染了不良习气的高中生。
“你好,我是小麦。”少女的嗓音比电话中听来更甜更美。
“你好,小麦。”我侧身将小麦请进屋内,小麦在客厅里好奇地左顾右盼:“这房子蛮个性的嘛!”
“表哥的房子,我只是借住在这里。”
“你表哥是有个性的家伙。”
“与其说个性,倒不如说神经质。”
“个性与神经质没什么两样,越是神经质的东西,就越让人觉得个性,这就叫潮流,懂不?”小麦说着自顾在沙发落坐。
我笑笑,到厨房冰箱里取出果汁,拿两个水杯返回。
“没有啤酒?”小麦将口香糖吐在烟灰缸。
我走回厨房从冰箱拿出几听罐装啤酒放在茶几,小麦很娴熟地取一罐拉开易拉环,大口喝着。
“好喝。”小麦说:“啤酒这东西,比任何饮料都来得痛快。”
我没作声,同样拿起一罐慢慢喝着。
“啤酒是人类最古老的酒精饮料,继水和茶之后排名世界第三。懂不?”
我摇头:“不懂。”
“关于啤酒,我知道的可多着咧。啤酒的历史啦制作方法啦分类啦,我全知道。”小麦得意地端起酒罐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不会是前来推销啤酒的吧?”我打趣道。
“你这人真没劲!难得出来办事,说点开心的都不行么?”小麦放下啤酒:“好啦,博士让我来找你,带你回去。”
“回去?”我警惕地问。
“回实验室啊,要有什么问题自己问博士好了。”
“我要是不答应呢?”
“博士说了,你一定乖乖跟我回去的。”
“何以见得?”
“哎呀,博士说的嘛,我哪知道!”小麦不耐烦地端起啤酒一饮而尽。我眼望小麦,小麦很漂亮,毫不隐讳地流露出青春的朝气和野性。这让我心里无端感慨,倘若小麦不是由博士派来,两人在适当场所适当相识,必定发生一见钟情的美丽爱情故事。小麦是我喜欢的类型,样貌又小巧可爱,不知小麦对我的印象怎样。我想问,但觉得尴尬,便不声不响地喝着啤酒。
“喂,”小麦直直地盯视着我:“要不我俩远走高飞好了,博士啦实验室啦全扔去一边,如何?”
我怔怔地看小麦,小麦神情严肃而天真,不像是开玩笑。
“好吧。”我说。
小麦大笑,笑得躺在沙发上捂住肚子。我等了好一会小麦才止住笑说道:“瞧你,连玩笑话都分辩不出。难不成真想和我一起远走高飞?”
“或许。”我直言相告。
小麦稍稍偏着脑袋看我,我看手里的啤酒罐。两人沉默有顷,对我来说颇为尴尬的沉默。
“走吧,该动身了。”小麦打破沉默,把空酒罐扔向我,我随手丢在沙发,起身乖乖同小麦走出公寓。
闭门思考了三天,脑袋僵化而浑浊。走出公寓后,我深深地呼吸户外空气,带尘土味儿的闷乎乎的现实空气。灰白的天空凝滞而沉重,几片不祥的阴云盘踞在天边。九月的风在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影响下寒意袭人,秋天灰头土脸地蜷缩成团。放眼望去,世界仿佛一片黑白。
“喂,发什么愣啊!”小麦将一辆青绿色的“甲壳虫”开到我身边,从车内向我嚷道。
我乖乖上车,车上时间屏显示十五点十五分,我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十五点即下午三点。两人随意交谈几句便不再言语,小麦打开调频收音机,嗓音怪模怪样的女主持就牛仔裤的流行趋势絮叨不止。中间插来********的无聊广告,之后播放流行音乐。
经过繁华喧闹的街,经过荒芜的市郊,穿过隧道穿过小巷,我们来到一片几乎被世界遗忘的贫民窟。小麦把车停在一家破酒吧前的空地上,酒吧里走出一位中年男性,小麦告诉我那是酒吧老板,一个毫无个性可言的下三烂货色。酒吧老板就“甲壳虫”和我这个那个地问着小麦,小麦一脸不屑,扔下一百元,请酒吧老板帮忙照看车。
“车停在大叔我家门前,尽管放一百个心,保证万无一失。”老板把钱揣进口袋,我们自行离去。
绕过酒吧,向左向右转几个弯,有一座相对于普通民房来说较为整洁的两层楼房,入口的铁门边悬挂着“治安管理所”的木牌,光景如同民国时期的电影中常见的特务办公机构,让人不舒服地联想到军统情报机关匆忙发电报的场面。小麦领我走向二楼,楼梯和木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叫。我想说点什么,看小麦双唇紧闭只管大步行走的情形又只好默不作声。虽然隐隐担心与博士相见后被当成小白鼠绑上实验台,但该来的总要来,博士说我一定乖乖跟小麦回去,我就只能乖乖跟着小麦,否则当即玩完。事已至此,我只能一往直前了。
我们转进楼道尽头一间不起眼的办公室,小麦脱下心形挎包,在一张摆满杂志的办公桌后坐下。
“就到这里,往下靠你自己了。”小麦拉开办公桌抽屉,在里面摸索一番,墙角的文件柜向两边缓缓打开。
“好家伙!”我由衷叹道:“简直像《黑客帝国》。”
文件柜彻底裂成两半,中间出现和电梯一样的对开门,门旁有个绿色按扭。
“按下开关,钻进电梯,闷头往前直走。明白不?”小麦从桌上抽出一本杂志,随意翻了两页又放回去。
“里面有什么?”我有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