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上门来的居然是……”
上门前来撩拨的,是一个挺年轻的公子。
说他是公子,是因为他的确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至少,对方的长相,要比自己的父亲出色多了。自己的父亲,已经三十多岁,其身材相貌,只能是用其貌不扬四个字来形容。而且,岁月的沧桑,还在他的身上留下来明显的痕迹。又因为革职的关系,心情一直郁闷,舒展不开,脸上的愁苦自然是不用说的。身上的衣服更是和农夫毫无二致。
但是,这并不是让陈林感觉最郁闷的。
他感觉最郁闷的是,自己的父亲好像完全没有吵架经验啊!
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说的就是现在的情景。陈守范虽然气得要命,气得简直要发疯,可是却完全没有反驳到点子上。他的才华,感觉都浪费了。
陈林一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外表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才华。
毫无疑问,自己的父亲绝对是有才华的。十九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人,名动潜山县。他是大明朝建立以后,潜山县的第一个举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在陈家湾,绝对算得上是名人中的名人,是相当受人敬仰的。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明朝读书人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而培养读书人的成本,也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承担的。家里有读书人,绝对是一种荣耀。秀才已经是普通老百姓仰望的存在,更不要说是举人了。
陈守范以举人的身份,出任九品巡检,成为大明朝的正式官员,自然更让人仰慕。哪怕是他被暂时革职了,都不可能有人上门挑衅的,这个青年公子,是吃了豹子胆不成?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敢这样撒野?
上门撩拨读书人,还是有功名的,曾经担任过正式官职的读书人,绝对是和所有的读书人作对啊!
这纯粹是找死的节奏!
很快,陈林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这个青年公子的身上,居然穿着绿色的带补子的官袍。
在陈林的印象里,父亲曾经穿过的官袍,和眼前的官袍几乎一模一样,也是暗绿色的。就连胸前的补子都是一样的:鹌鹑。这代表是九品的文官。
“我要上京!我要告御状!焦宝杰,你这个无耻的小人!你们这些无耻的传奉官!你们鸠占鹊巢!你们颠倒黑白!我要上书皇帝陛下,弹劾你们!”
陈守范显然是被气坏了,再也无法忍受了,也顾不得斯文了,更顾不得之乎者也,呜呼哀哉了,直接用白话就训斥对方了。只是,他的反击,实在是不太给力。弹劾对方?有用吗?远水难救近火啊!还不如上前去直接揍他一顿!
如果陈林不是十四五岁的身体,而是前世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的话,早就上去,将那个焦宝杰打成猪头一样的。不管后果怎么样,先将对方揍了再说。只可惜,现在的他,不但是无法动手,就连插口都不可能。
当然,这绝对不是意味着,他就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陈林悄悄的朝根生打个眼色,两人偷偷的溜到了一边,低声说道:“叫茂生带弹弓来!”
根生马上去了。
不一会儿,茂生就真的来了。
他的手里,拿着两把弹弓,都是他自己做的。
根生和茂生是兄弟俩,父亲叫做陈木旺,是村里最出色的木匠。
陈家湾大约有一百多户人家,六七百人的样子,全部都是姓陈的族人。辈分排行是汉、良、守、木、生……陈守范是守字辈,陈林和陈木旺都是木字辈,茂生和根生都是生字辈的。他们平时都是称呼陈林为小叔的,对于陈林可谓是言听计从。
这不,茂生根本都没有问小叔让自己带弹弓是来做什么。他们的父亲早就反复的告诉他们,只要听小叔的话就是了。
陈林悄悄的指着焦宝杰,低声说道:“找机会揍他!”
陈木旺的两个儿子,根生是典型的傻大憨粗,牛高马大,有的是力气,最合适扛大包,就是脑子反应稍微慢一点。而茂生则是精瘦精瘦的,动作敏捷,反应速度极快,对于打弹弓更是有一手。在十来丈的范围内,当真是指哪打哪。
“好嘞!”茂生马上答应着去了。
陈林的家,在陈家湾的中心地带,四周都是房屋。
以茂生的本事,只要爬到其他人的屋顶上,那绝对是一打一个准了。
一切安排妥当,陈林才回来继续看热闹。他倒是要看看这个焦宝杰,有什么底气,敢跑到陈家湾来撒野。要知道,陈家湾的几百口人,都是非常团结的,从来都是一致对外的。现在,焦宝杰居然敢上门来惹是生非,绝对有他的好看。
事实上,四周赶来看热闹的民众,也是越来越多了。不少人的手里,还抄着棍子、锄头、铁锹什么的,显然是有备无患。当然,没有人会悍然动手。
焦宝杰对于四周聚集的村民是完全不屑一顾,他也是带了好几个人来的,这些人穿着黑色的皂衣,手里都握有烧火棍。这让周围的村民都感觉有些迟疑。因为,这些烧火棍,并不是民间允许拥有的。它的确切名字,应该是水火棍,是公门中人才能使用的。
陈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感觉这个焦宝杰,今天只怕是吃定了自己的父亲了。他的身上穿着九品文官的正式官袍,身边的随从又都带着水火棍,显然是摆出一副公门中人的样子来。就算是身边聚集的村民再多,都没有人敢动手的。
大明朝的老百姓,毕竟是怕官的。
果然,聚集过来的村民很多,却没有人敢动手。
焦宝杰得意洋洋的说道:“陈守范,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革职吗?”
陈守范刚才怒火攻心,骂了一通以后,倒是渐渐的冷静下来了,冷笑着说道:“不需要你来操心!本人为官三年,自问上对得起皇帝陛下,下对得起父老乡亲!问心无愧!倒是你,毫无操守,出口伤人,简直是玷污了身上的官袍!”
焦宝杰哈哈大笑,似乎觉得陈守范是一副傻瓜的样子,笑声戛然而止,阴森森的说道:“那是因为我看上你的巡检职位,用八千两银子买过来了!”
陈守范顿时急怒攻心,差点就要吐血了。
什么?他的九品巡检职位,居然是被人用银子抢走的?
焦宝杰得意的阴阴一笑,冷冷的说道:“老子就是要抢你的位置!明白了吗?”
大概是觉得自己完全占据了上风,焦宝杰得意忘形,满面嘲笑,毫不掩饰的说道:“可怜啊,寒窗苦读十几年,累死了爹,累死了娘,好不容易才混了一个九品芝麻官。结果,居然又被我抢了。哈哈,谁叫我从小就看你不顺眼呢?”
“陈守范,可怜你读书那么辛苦,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就差没有将自己的小命送掉了。我却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出价八千两纹银,就会有人帮我搞定所有的一切!怎么样?是不是很轻松啊?知道了内幕以后,是不是感觉想要吐血啊?哈哈,那就吐出来吧!我今天就是来让你吐血的!”
陈守范的确是想要吐血。
但是,一口血憋在喉咙上,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被莫名其妙的革职。
原来,这都是因为有人要来抢自己的位置。不管你做的多好,别人只要是看上了你的职位,你就必须腾出来。他们花了银子,买了职位,自然是要想办法掠夺回来的。九品巡检,油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居然也被人看上了。
“原来是传奉官啊……”陈林也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所谓的传奉官,就是不需要经过吏部而任免的官员,由皇帝的中旨任免。他们在吏部没有记录,不需要接受吏部的考核和铨叙。他们也不需要吏部额定俸禄。他们也不需要由户部发放钱粮。可以这么理解,他们完全是一群不在编的人员。
但是,这些吏部没有编制的人员,却是同样掌握有权力的。他们依靠强大的后台和背景,将正式编制的人员挤掉,从而独霸相应职位的权力。
焦宝杰的飞扬跋扈,让陈林渐渐的回想起了很多传奉官的信息。大明成化年间,特别流行传奉官。大太监梁芳,内阁首辅万安,权臣李孜省,后宫的万贵妃,都通过传奉官的形式,在全国各地安插了大量的官员,构建成庞大的爪牙群体。
他们霸占了大量的正规职位,将全国各地的地方官场,都搞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的。为了给他们腾位置,很多年轻有为,刚直廉洁的官员都被革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