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去睡了,但多尔衮没有。直觉告诉他,今天晚上这事还没完。
事发当时,多尔衮正注视着村后的孤山,他正在思索明军今晚夜袭的目的是什么。
试探?还是另有企图?
难道附近有伏兵?
村外是荒原,虽然有一人高的杂草,但那并不适合大规模兵团隐蔽。不用多,进去几百人就会压塌一大片,隔着老远就会被人发现。
村后这座孤山?虽然山中林密草深,但这是一座孤山,陡峭难攀,易守不宜冲,根本就不是个打埋伏的地方。
就在多尔衮盯着村后孤山出神的时候,他看见了山腰处那一片骤然蹿起的火花和一连串沉闷微弱的爆响,紧接着便是那曾经无比熟悉的破空尖啸之声!
这数十发炮弹几乎没有给后金军造成任何伤害,从山腰到后金大营有近千米的距离,凭借着居高临下的抛射线算是勉强抵达了后金大营,但不是凌空爆炸,就是一头扎进了营地边缘。
更关键的是,后金军对这种炮弹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抱住脑袋就行,只要不是运气背到家,最多也就是擦破点皮。
一轮齐射过后,夜色重新又归于平静。
后金士兵们抬起头四下张望——这就完了?不能吧,这玩意儿不是一旦响起来就没完没了吗?
如他们所愿,这份安静维持了十秒不到便被再次打破。
‘通!’的一声,一道尖啸带着长长的尾音再次直奔后金大营而来。
三十秒后,又是一声。
一分钟后,又是一声……
三十秒左右一发,永不间断,不少后金士兵又联想到了京师城下那个血色之夜……这玩意儿杀伤力不咋地,但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可特么一点儿都不小。
皇太极怒发冲冠:“来人!与我攻山!”
多尔衮闪身道:“大汗且慢,此恐是敌贼奸计!”
皇太极一愣:“为何?”
多尔衮道:“村后孤山易守难攻,绝非夜袭发起之战地,只怕这是敌贼故意设计引我攻山,为其后方拖延时间集结兵马钱粮。依臣弟所见,今夜只宜收缩固守,待天色一亮便日夜急行赶往安州方为上策。”
皇太极垂了一下眼帘:“墨尔根代青……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汉人,已经快要忘记我女真骨子里应有的勇猛了!”
“凭尔袭扰还是拖延,本汗只管杀他个片甲不留!令屯布禄率正蓝旗即刻攻山,务必全胜,否则军法从事!”
多尔衮听到这句话,一躬身退到了一旁。
莽古尔泰虽死于何顾之手,但他的羽翼亲信却还在。比如正蓝旗的两大主将,屯布禄和爱巴礼。这些人不会对皇太极的汗位造成直接威胁,但总是个隐患。
皇太极令其深夜攻山,而且是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这分明暗藏了借刀杀人的意思,多尔衮又怎么还会继续插嘴。
屯布禄没有选择,明知是让他去送死也必须硬着头皮上。向前或许九死一生,退后却是九死无生。
部队夜间集结,营中又是一阵躁动喧哗,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月亮都升起来了,后金全营将士才目送屯布禄迎着稀薄的月色赶赴山脚。
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山上并没有爆发想象中的大战,就连山腰上的迫击炮也由半分钟一发变成了将近半小时一发。
从山脚向山腰蔓延的火把可以看出,屯布禄的‘进攻’十分顺利,几乎是直接走到那迫击炮阵地的附近——这总该开打了吧。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战斗爆发的时刻,一阵密集的铳声骤然响起!
皇太极和多尔衮的脸色几乎是同时一沉,这铳声不是自山上传来,而是大营后方!
那铳声极其密集,听上去至少有数百人在进行射击。
皇太极快步绕过汗帐,向铳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多尔衮,率镶黄精骑支援!”
多尔衮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镶黄旗的士兵早都起来了,这一晚上又是爆炸又是炮击的,谁还睡得着。不过半个小时,五百骑兵已经武装齐备。
但此时铳声却忽然停了下来。多尔衮稍微犹疑,随后一声呼喝,率领这支骑兵径直冲出大营,向刚才铳声响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跑出去也不过三四里地,便听见前边传来稀疏的马蹄声响。前方兵锋旋即高声喊道:“什么人!”
对面传来的是女真语:“自己人!我们被敌贼袭击了!”
说话之间,马打照面,为首的骑兵看的真切,对方只有四人四马,虽然满身浴血,但看发型服饰武器,的确是自己一方的斥候骑兵。
这四个后金斥候见到己方援兵,声音带出了哭腔:“路遇荒草野地,忽然之间百铳齐发,兄弟们猝不及防全部战死,止余我四人拼死冲出,回来报讯……”
百铳齐发?多尔衮还待仔细询问,却不料忽然大营正南又是一阵爆豆般的铳声响了起来……
多尔衮脸色猛然一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拨转马头向营中飞驰。
还未及到大营门口,只听见大营北方又是一阵密集的铳声射击。多尔衮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这明军竟然还改了性子,不但敢于出击野战,竟然还有胆子夜袭了。
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在后金大营传出,这是命令全部斥候撤回大营的命令,皇太极也发现苗头不对了。
四面八方似乎全有敌人,又似乎哪里都没有敌人,明军这是要借着夜色和地形的优势把我大金营盘搞乱,然后大军借机发起冲击……
皇太极旋即传下命令:“传令三军,今夜人人披甲个个持刃,天亮之前务必严阵以待,以防明军趁乱劫营!”
多尔衮冲回营中,暗道一声侥幸。刚才沿路两侧都是一人多高的杂草,倘若突然出来一排铳子,只怕自己多半也要交代在外面。
皇太极看到多尔衮平安归来,心中稍安,问道:“知道我等今夜为何如此被动?”
多尔衮叹一口气,答道:“禀大汗,此乃我等大意轻敌之故!三年前进军高丽势如破竹,此番再来全军将士亦觉理所当然,这才陷于今夜被动之地。”
皇太极仰天长笑:“遇小挫而受大悟,今夜实不亏也!”
皇太极这三国是白读了,他忘了曹操的华容道三笑了。
接下来的夜晚静悄悄,仿佛刚才的爆炸炮击和营外的夜袭全都没有发生过。皇太极和多尔衮不禁又有些心虚起来——摸不着敌人的套路才是最要命的。
多尔衮看皇太极神色略有烦躁,便道:“要么去问问刚才讨回来的兄弟,刚才事乱情急未及仔细询问。”
皇太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看看天色将明,料想明军不会再来偷袭,便离了汗帐和多尔衮一同来到收治伤兵的地方。
不料未曾开口,医护兵已经先出来禀报:“大汗,代青,十几名受伤的兄弟,都死了……”
多尔衮大吃一惊,昨晚几个伤兵他还亲自见过,当时虽然满身浴血,但看起来并无致死之伤,怎么一晚上都没扛过去就死了?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伤兵营帐,十几名伤兵的尸体被一字排开。多尔衮上前蹲下身仔细察看,刚一撩一具尸体的前胸护心甲全身便是一绷。
他旋即侧身让开视线,把那块护心甲指给皇太极看,这不肯则已,一看之下皇太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