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祁东县不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破庙。这里正是宁无书第一次以轩辕瑾瑜身份出现、救下宁帆与宁榕的地方。此时,宁无书一身男装,正无聊地用脚踢着地上当初被她一箭毁去的佛像,地面上还残留着当时的一些血迹。
忽然,一个人影裹挟着狂风而来,正是许贤。他满头大汗,显然跑得十分卖力,冲进破庙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宁……轩辕公子,鱼龙卫没有进攻祁东县,而是将整个县包围了起来,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包围了起来?”宁无书的睫毛颤了颤,说道:“那父亲他们呢?”
许贤说道:“宁大人说要自己带着夫人和两位少爷躲到祁东县里,让阮少侠他们把所有负责监视的冥鱼卫清场,随后便不见了。我当时担心被冥鱼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很快宁大人他们便不见了身影。”
宁无书沉吟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她在原地踱了几圈后,用很慢的语气说道:“这样。你……去通知吴桦他们,让他们先按兵不动。接下来,如果鱼龙卫他们的包围圈发生了变化,就让他们传信号,让冷千秋先出手。记住,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事,吴桦他们不能动,冷千秋的话,让他骚扰一下就行,别救任何人,去杀几个鱼龙卫就跑。”
许贤一头雾水,宁无书的这个指令十分奇怪,他完全无法理解。但宁无书没有理会他的疑惑,又开始原地踱步,再度陷入思考。于是许贤没有再犹豫,他既然已经发誓效忠宁无书,就没有理由再去质疑她,于是许贤抹了把汗,转身冲出破庙,很快便化作一阵轻风消失在夜色中。
破庙中,宁无书抿着嘴,喃喃自语道:“奇怪,洪药师和郭仁朴都不像是围而不攻那种人。根据饶姐姐提供的信息,洪药师嗜杀、郭仁朴阴毒,都不是擅使计之人,父亲这一手虽然是很普通的瞒天过海,但是骗骗他们俩还是没问题的。难道鱼龙卫里……还有别人指挥?”
话分两头说,场景回到祁东。身着黑衣的鱼龙卫们像一个又一个死神,带着沉默的杀气,将祁东围住,却不再进攻,只是在附近的林中若隐若现。站在高位的阮松雨几人感觉到了不对,却不知该怎么办,宁良之前给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处理冥鱼卫,却没有进一步指示;而若是鱼龙卫杀了进来,他们还可以杀一杀人,实在顶不住了就跑路;但是现在,打也不知道怎么打、想帮宁良他们也不知道人在哪,阮松雨几人只觉得无比憋屈。
欧阳天辉有些恼火地对林谦喊道:“林师弟,你刚才说宁大人他们有危险,是怎么一回事?”
林谦皱着眉头,说道:“宁大人放话说出了要躲进县中,才让我们去清理冥鱼卫,显然是把话说给对方听的,我猜宁大人有可能借着我们清理冥鱼卫的功夫,偷偷离开。如果鱼龙卫们大举进攻,届时一片混乱,宁大人他们或许真的能够借机逃出去,但此时鱼龙卫借着人数优势形成了包围圈,几乎便等同于守株待兔,宁大人他们若是在不了解鱼龙卫动向的情况下想悄悄离开,必然撞上包围圈……”
兰素梅点头应道:“林师兄分析得有理,对方或许也正是猜到了宁大人的意图,才会只围不攻。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就在几人进退两难的时候,阮松雨突然语气坚定地说道:“宁大人和我说过,如果他真的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会知道的。既然我们现在不知道,便说明宁大人还不需要我们,所以,我们就继续做我们的事,不让冥鱼卫的眼线伸进来、也不让鱼龙卫攻进来,就这么简单!”
三人愣了愣,平静下来。欧阳天辉点点头,沉着声音说道:“阮师弟说的没错。既然我们这次来,身份是刀是剑,只做刀剑该做的事情。师弟师妹们,守好祁东县的四面,一个杂碎也别放进来!”
四个人,试图挡住无数鱼龙卫,这根本是不现实的事情,但他们还是决定去做,哪怕要为之付出生命。生命是极可贵的东西,但似乎有时候一个小小的承诺,比自己的生命要来得更加重要。
几里外,洪药师与郭仁朴遥遥看着那四个身影分别在祁东的四个方位的制高点站着,显得无比单薄,却又无比坚定。虽然相隔数里,他们感受不到这四个人带来的丝毫压力,但不知为何,他们心里却像是横着一根刺。
洪药师“哼”了一声,冷冷地望着那四个芝麻大的身影,说道:“四个人,也想挡住我们?老子今天一定要看看,五大隐宗弟子的血肉和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郭仁朴的眼神也十分阴冷,自言自语道:“难道特使让我们不攻入祁东,是担心这四人会给我们造成威胁?”
就在这时,突然冲来一个黑衣人,他冲到两个千户面前,单膝跪地,郎声道:“两位大人,在祁东县北面,有兄弟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似乎是从县里逃出来的,但那一边人手不多,是否……”
“增派人手!”郭仁朴眼睛一亮,立即应道:“那几人极有可能便是目标人物,立刻增派人手!但是注意,包围圈不能散,要保持住!”
“是!”黑衣人得了指令,立刻离去。郭仁朴转过头,对洪药师说道:“药师,看来特使大人是算准了宁良他们有可能会悄然溜走,才让我们包围祁东的。”
“那还等什么!”洪药师朗声大笑,双手合十道:“这便让贫僧亲自去渡了他吧,阿弥陀佛!”
很快,黑衣人们开始悄悄移动,包围圈开始收缩,收缩的过程中,一个又一个黑衣人无声地离开了他们原来的位置,往祁东县北面移动。这些悄然离开的黑衣人渐渐汇聚成了一个百人大队,像是黑暗中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朝着同一个方向游去。
今夜的天空中,有星无月,虽然称不上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同样十分地昏暗,尤其是在这片树林里,很难看见人。这一大队黑衣人没多时便与之前在此处搜索的同僚们汇合了,他们用自己的手势无声地交流着,一面将这片地方包围起来,一面展开搜索。
黑暗中,似乎有很粗的呼吸声。
第一个听见喘气声的黑衣人伸出一只手,作了几个手势,剩下的黑衣人便全部安静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寂静之中,那喘气声显得更加明显。从大致的方位来判断,应该是藏在离黑衣人们不远的一处灌木草丛中。一个黑衣人拾起一块石头,朝着那个方向掷去。石块落入灌木丛中,似乎砸到了什么,没有人声传出,反而那喘气声一下子消失了。
带头的黑衣人全身仅仅露出的那一双眼睛亮了亮,伸出的手在空中比了几下,一众黑衣人便无声地抽出刀来,朝着那片灌木丛一点点走了过去。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摸到那片灌木丛的时候,领先的几个黑衣人却发觉了不对。
现在是秋天,地面上有很多落叶。脚踩在落叶上,感觉是很软的。然而就在他们马上要摸到那片灌木丛里,脚下却突然触及到了一块块硬物,那感觉不像是石头也不像是树枝。带头的几个黑衣人们一愣,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突然从前面的灌木丛中钻出一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勉力爬了起来,费力地往前冲去,此人一看便年纪不大,身材圆滚滚的,跑着也不快,十分慌张的样子。
带头那黑衣人脑子飞快一转,喊道:“此人可能是三号目标,追!”
黑衣人们不再犹豫,拔起腿便往前追去,然而下一秒,异变横生。
他们脚下的地面猛然炸开,火光瞬间席卷了领头的几个黑衣人,同时有无数锋税的铁片四处飞散。近距离炸开的铁片比箭支和暗器还要可怕,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往黑衣人们身上扎去,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冲在前头的黑衣人们脸上、身上便扎满了铁片,虽然并不致命,但突如其来的痛苦也让他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而最前方那被火光吞没的几人,这时也浑身冒出熊熊烈火,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不停地在地上打断翻腾。
爆炸声、惨叫声,像是一道闪电般划过寂静的夜空。
“发生了什么事!”不远处,洪药师与郭仁朴清晰地看见那团燃起的火光,也听到了自己手下的惨叫声,他们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却并没有太担忧。一个百人大队的损耗是可以接受的,他们对于能否完成任务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只是有一些对于“战斗终于开始了”这个概念自然而然产生的兴奋感与紧张感。
很快,消息便传了回来,郭仁朴与洪药师对视一眼,脸上都渐渐露出杀气。
郭仁朴冷笑道:“诱敌深入,再以陷阱闷杀,确实是宁良的手笔,之前杀风五骑、朱子胜等人就是这么被他玩死的。药师,你觉得,我们是等等特使的命令、还是?”
洪药师双手合十,咧开嘴笑了:“特使大人再神机妙算,消息传递来回也要一两刻钟的时间,到时候宁良小儿早就跑了。有陷阱,就说明他们在那里,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英雄所见略同!”郭仁朴点头道:“既然这样,便由郭某来坐镇此处,药师,得麻烦你……去杀人了。”
“阿弥陀佛,不麻烦!”洪药师哈哈大笑,伸手往前一指,吼道:“兄弟们,跟我一起上!”
腾腾的杀气翻涌,洪药师亲自领着一群黑衣人朝着方才爆炸发生的地方移动去。烈火已经基本熄灭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火星还在跳跃,但地面上躺着的几具焦黑尸体却告诉了大家方才这里发生过什么。相较之下被铁片扎中的黑衣人要多得多,有一个运气不好的被铁片割破了气管、窒息而死,其余黑衣人却只是不同程度地受伤。
洪药师领着一群黑衣人大步走来,飞快地扫了一眼狼籍的现场,冷哼道:“看来萧千户的死,宁良也摘不去关系啊。兄弟们,宁良倒行逆施、作恶多端,此时已经被逼上了绝路、难免狗急跳墙!但他已经无人可用了,很快就会被我们揪出来,大卸八块!”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聚集到这一片地方,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因为有一些同僚伤亡,他们身上的杀气便显得更加重了。
祁东县内,阮松雨等四人又再次聚集到了一起。方才的爆炸声与惨叫声他们自然也听见了,但随后却不知是否该跟过去看看。
“宁大人很可能在那里,我们……要过去看看么?”兰素梅有些不安地问道。
欧阳天辉沉吟半晌,摇了摇头,说道:“兰师妹,你闭上眼睛……是否有感觉到什么?”
兰素梅一愣,闭上眼睛,沉心静气。过了一会儿,她默默开口说道:“我感应到了冲天的杀气,那些鱼龙卫不见到敌人的血,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欧阳天辉摇摇头,又问林谦:“林师弟,你说呢?”
林谦脸色沉凝,眼神却依旧空洞:“那些鱼龙卫中有一个高手,可应对我们其中一人。”
欧阳天辉又摇头,还没等他向阮松雨发问,阮松雨已经淡淡地开了口:“欧阳师兄,你不用问我了。我们都是练剑的,你能感应到,我如何会感应不到?”他伸出手,指着前方黑漆漆的森林,说道:“那里有一道如蛟如龙般的剑气,无坚不摧、世所罕见,即便是在师父身上,我都没有见过这么纯粹而凌厉的剑气。此人,或许便是传说中的冷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