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敖勃然火起,剑指卫良渚咽喉,痛骂道:“这是亡国!”
亡国,他岂不痛心,但若痛心就能做个好皇帝,那当初为何还要费心学治国之道。他迎着剑尖,摊了牌:“我乃上天错爱的碌碌帝王,注定一生不能拥有所爱之人之物,而你,是未得命运青眼相待的野心家,独爱权势熏天,不爱黎民百姓,亦不配独享这锦绣河山,如今魏国得以摆脱你我这般不称职的旧主,幸甚至哉!”
盛怒的卫敖将剑移了一寸,卫良渚毫不避其锋芒,同他四目交战,可是卫敖很清楚,卫良渚此时还不能死。于是他颇为不甘的收回宝剑,赌誓道:“我会即刻出兵,你最好慎重考虑该如何当个好皇帝!”
卫良渚知道,斗了那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卫敖此刻已经放弃了皇位,然他自己放弃得更早。
尽管卫敖强劲,然魏国已是千疮百孔破绽百出,江山一寸寸失守,城邦一座座沦陷,卫敖厉兵秣马却是强弩之末,他以保国良将的姿态死在奕国太子剑下,悲壮的结束了戎马倥匆的短暂一生。
失了頫炀王的魏国,犹如塌了墙的城池,奕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卫良渚独坐长阶顶,着人修书肖翊,他甘愿退位,条件只有一个——魏国易主,肖翊不可为难子民。
肖翊以太子之名应允,在卫良渚有生之年,信守诺言。
不费一兵一卒,须弥城尽收囊中,肖翊领兵直入,城中百姓百感在心,属于卫室的时代宣告结束。
受降那日,须弥城的天蓝得出奇,像是将湛蓝湖水引到了天上,须弥城许多年没有这般天朗气清了。宫室空旷幽暗,帐幔飘摇,烛火闪耀,深深殿阁里,她手书的笔墨被风一页页翻阅,仿佛她就在几案旁提笔沉思。
他走下皇位,她的模样霎时浮现眼前,好似从未有过的清晰具体。眉如柳叶,眼湛秋波,貌凝秋月,容赛春华。嫣然如牡丹轻笼在薄雾中,宛矣似芙蕖沉醉于朝露间。
黄昏时分,整个须弥山只剩下他一人,他拄着手杖步下长阶。宫门大开,奕国甲兵分列两旁。他转身最后望了望巍峨宫山,继而毫不留恋行出宫门。
为首将官要他跪拜受降,他连头都不低分毫,依旧保持着帝王的高贵尊崇,道:“生是帝王,孤可以倒下,但绝不弯腰!”
肖翊感佩,命人好生送他离开。
有生之年,他无法像一个帝王那样活着,如今终于无需再以孤寡自称,不用再守住疆土。此刻他只是个丈夫,怀抱的仅有妻子那一坛骨灰,一串菩提。或许,无论沧海几度成桑田,这世上能让他爱不释手的,也只有她了。
国破,宫闱里的故事流落民间,却无人比他更熟谙。许多年后,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故事写下,力图为她正名,远在故国千山之外的他偶然得了一本,看罢却眉眼一弯,淡淡笑语:“还是不像她。”
一个国度的沦亡,原来,只为了玉成一段生死爱恋。
离开魏国时,故事远未结束,卫良渚的问题始终萦绕在我心头——什么是十方一念?
陆华浓将我看进眼眸中,语气平静地说:“上天、下地、东、南、西、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谓之十方,无量无边。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他顿了顿,握住我微凉手掌,真挚道:“然十方一念,你便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