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尘埃落定,他终是不得不承认卫良渚的帝位。
天还未亮,卫敖的亲军便撤了营帐,围宫之困得解。宫门洞开,大行皇帝棺椁从宫山上下来,由卫敖亲自护送直皇陵安葬。
她长长叹息,他终于放下了。
当晚,她又到国祠习字,见他同往常一样,没有特别开心的样子,不禁十分好奇。
良久,他故作沉稳道:“你打点行装罢,孤放你出宫。”
想到之前的承诺,她问:“陛下是否一早便知那奕国将军会来?”
他慢慢点头:“父君一死,皇祖父便病了,孤同叔王必有对阵的一日,那时孤便以未来国主的名义修书奕国皇帝。今日叔王跪在孤脚下俯首称臣,然不过是身子跪下罢了。”
彼时,她不愿相信卫敖有狼子野心,遂不再继续话题。
他从满桌宣旨中挑出几张写的尚且算作漂亮的,问她:“这些要一并带走么?”样子极其认真。
她想了想,不知如何作答,他抢先道:“不如留给孤当个念想可好?”她默然无语,点了点头,心中渐渐酸涩,她动了动喉头,轻声问他:“可否等陛下登基大典之后再走?”
他背过身子继续挑拣,默然道:“好。”却有笑从眉眼溢出。
几日之后,登基大典上卫敖没在群臣中向他跪拜,他端坐皇位,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衮冕华贵,天赐威仪。他从冕旒间放眼望去,今日臣服的众人,竟不晓得该相信谁。此刻,他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人,那人会在国祠逼仄的角落里陪他安眠,那人会对他的学识表现出无尽渴慕,也是那人即刻就要离开,他却连让她来观礼都做不到。
事实上,她虽不能亲见,但隔着重重宫苑听见礼乐时亦是为他高兴的,有他在,总觉得宫里有了羁绊,有了不舍。
然而那夜见他,他并不因此欢喜。
今日朝上,宰相奏请之事乃他授意,然卫敖极其党羽竟不由分说将此事压下,他方才明白,皇家网罗天下英才,朝堂之上百官林立,却无几人敢凭心而立,他们或是受过卫敖的恩惠,或是忌惮卫敖的权势,除开与頫炀王党为营便是独善其身,鲜有人敢仗义执言。他从不热衷政治,当下又羽翼未丰,这皇帝当得着实艰难。
如今,她就要走了,心中更是缭乱。
这一点,她从他今日写的字上看出来了,横竖撇捺都力透纸背,且潦草得看不真切。
她偏头望着他紧抿的薄唇,本该是鲜衣怒马笑傲红尘的年纪,他却被一纸遗诏困在帝国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殿阁之中,最明媚的春光照不进雕花镂空的窗棂,最耀眼的夏阳点不亮绮罗重叠的广厦,最清凉的秋风吹不开道道厚重的宫门,最轻盈的冬雪落不到纤尘不染的案牍。白日晨起临朝却无亲政之实,夜间灯下推演却未能一展韬略,寂寞无助让他质疑自己与生俱来的尊贵血统,记载治国之道的典籍和他形同虚设的帝王权利一道被束之高阁,巍坐皇位,他不过是具龙血凤髓佩金带紫的傀儡。
终于,她不忍,停笔假装不经意道:“等陛下处境顺一些我再走罢。”先前说等他登基就走,如今却又改了主意,这让他怔了怔,兀地抬手轻刮她窄窄的鼻梁,替她揩拭那笔墨迹,她痒得笑着缩了缩脖子,甚是可爱。
他忽然感慨道:“孤多希望皇宫能变为你的欢喜城,让你不再想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