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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的摇晃将她惊醒,头疼的像要炸开,她睁开眼察视周遭,发觉自己身在马车内,忙撩开帘子,车外是古树参天,全然不似溥北风景。
“停车!”
驾车之人勒紧缰绳,还未将她接应,她已跳了下去。
“属下乃将军亲兵,奉命保护夫人前往萧国避难,请夫人快些上车。”
“萧国?”她猛然醒悟自己是被刘驭宵下了药,忙问:“将军呢?”
亲兵深深垂下脑袋,无比担忧道:“我们行了三日,太子之兵已到溥北,将军恐凶多吉少。”
简直是晴天霹雳,他在战场上生死未卜,而自己却在逃出这个一手制造的危局,孤雁哀鸣飞过头顶,她幡然醒悟,十年夫妻,怎能无动于衷!
“送我回去!”她命令道。
亲兵很是坚决:“将军之令,属下不敢不从!”
她铁了心要回去,自是什么都阻挡不了,趁着亲兵跪地苦劝她时,匆匆解下车套,纵身上马,朝着那未卜的战局里疾驰而去。
一路所见皆是逃亡的溥北百姓,她从流民口中得知,在她离开的当天夜里,朝廷的铁骑便踏得大漠烟尘滚滚,都尉大将军府的当家夫人遣散了一众奴仆,紧闭府门,一把火燃了宅子,那火光冲天,照得溥北一城亮如白昼。火场内不时传出夫人放肆凄厉的笑声,好不惨烈。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将军府,天明之时已化为焦土。
殷氏终究于刘府同生共死了。
徵音快马加鞭未敢耽搁,重回大漠时正值黄昏,战事已息,一轮残阳挂在漫天黄沙之中,那颜色竟比她身上的红衫还要艳丽,像是被无数身死将士的鲜血所染,一面破碎不堪的旌旗深深插进黄沙里,旌旗之下遍野尸横,连空气里都是骇人的血腥味。忽而狂风大作,砂砾席卷而来,像刀子一般割得她皮肉生疼,眨眼间便将彼时还在望月思想的军士草草掩埋。
“刘驭宵,刘驭宵!”她疯了似的在死人堆里翻找,“你等着我……千万不要死……等着我!”她拨开沙土,扒起一具具早已被风吹硬的身体,她不相信他们的缘分浅得如此可怜,她幻想着下一个就是他,可又生怕真的被她找到。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她不记得已经翻了多少尸体,经历了多少次从希望到失望的冲击,一望无际的大漠成了望不到边的幽冥地狱,她一个活人显得那样突兀,她紧咬牙关,任由狂风将她割裂,哪怕十根手指已被铠甲划破也未停歇。
终于,夕阳落到她背后,她转身望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魁梧壮硕的身子躺在沙地里,身上还盖着刘字旌旗,不知怎的,她就断定那人即是刘驭宵。她半走半爬行了过去,一点点掀开那块落败的旗帜,他的手露了出来,满是血迹的手掌里紧紧握着那把短刀,她试了试,想从他手掌中将短刀拿出,可任由她如何奋力,那短刀好似同他的手掌长在了一起,会这样紧握它的,再不作第二人想。
或许是某个垂死的部下在咽气之前将战旗盖在他脸上,让他死得有尊严些。
她想再看他一眼,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攒了无比勇气,她颤抖着手猛地将旗帜掀开,狂风卷地,飞沙走石间那旗帜飘得老远。她的心紧紧揪住,恨不得将自己双目戳瞎,眼前这身子,已经……已经不见了头颅!
身为‘反臣’,他没法保住全尸,那颗祭奠皇家威严的首级如今正在去渭城的路上,一代骁勇将军,就这般阖然长逝了。
眼泪贲门而出,她使尽力气将他残缺不全的身子抱在怀里,
落日将他们笼罩在余晖里,却给不了她任何温暖,她想起那个黄昏,他骑马带她来到这里,也是一样的夕阳西照,也是一样渺小的两个人,他为她遮挡风沙,他忍痛放她离去,她却只想同他一起回家。又是黄昏,然而她还活着,他却死了。
黄沙绵延到天尽头,茫茫千里,看不到出路,所有的仇恨都在大漠如刀一般的寒风里凄厉嘶吼。
这辈子她活着的唯一支柱是报仇,她为了报仇而让自己美好,为了报仇而陷入婚姻,可是如今,什么都没了,她被仇恨掏干挖空,就此失去支柱,茫然四顾,苦心经营多年,到头来竟是空无一物。
恍惚间,她好似看见了那个槐花飘香的午后,约莫三四岁的男孩趴在身怀六甲的妇人膝头昏昏欲睡,妇人温柔地抚摸他一头乌发,忽然妇人眉头一皱,男孩醒了瞌睡,忙问:“姨娘怎么了?”
妇人摸着隆起的肚皮慈爱笑道:“小家伙儿又踢我了。”
男孩探究似的望着妇人圆滚滚的肚皮,学着大人口气道:“娘说瞧着您的身子像是个女娃。她快出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