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同你喝杯酒,在你死之后,洒祭。”她的耳语击破他苦求的温存,他僵住了,她毫不费力格开手掌从他怀中挣脱,不失优雅。
他屏住呼吸,眼底流伤,看着她久久不愿错开目光,而后长舒口气,假装波澜不惊道:“听闻亡魂只能食香火,尝不出酒香。”他顿了顿,又自顾自道:“那我得多喝几杯,趁还活着。”可是他斟酒的手微微颤抖,早已将他出卖。
不知饮了多少,他单手强撑着石桌不愿醉倒,终究还是一点点向冰凉桌面倾靠,他眼神迷离又哀伤,断断续续叹息着:“我知道你恨我……我却傻到奢望自己……能让你放下这仇恨。”说完这句,他趴着石桌醉生梦死。
她呆呆独坐,可恨此刻如是清醒,她拿过酒杯自斟自饮,烈酒直冲脑门,眼圈一红落了泪。借着酒意细瞧他面容,不自觉伸手抚摸,辛酸诚恳道:“我这辈子注定是要恨你的,恨到你死,恨到你骨头生蛆都不止。”
月落乌啼,她贪恋此刻拥有,不忍放手。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她惊觉地擦干眼泪,喝道:“谁?”
兀地有个人影从花间出来,徵音定睛辨识,略有惊讶:“南晴!”
翌日一早,刘府炸开了锅,宅邸上下全围在殷氏院外瞧热闹,殷氏立在南晴房中,几次气得险些晕厥,南晴衣衫不整跪在地上哭喊求饶,而她床上沉沉睡着的正是思慕已久的刘驭宵。
事情起因是今早殷氏醒来不见刘驭宵踪影,呼喊南晴又不得回应,本想叫来南晴一同寻找刘驭宵,岂知推开房门竟瞧见帐底卧鸳鸯,当即便气得发抖,一把将南晴从床上揪了下来。
“奴婢知罪,奴婢该死!”南晴拼命自保,企图弄出声响惊动刘驭宵,谁知不论她如何折腾,刘驭宵都毫无反应。
大约众人都以为殷氏会大哭大闹,毕竟被丈夫和赖以信任的丫鬟齐齐背叛,并不是一件能忍气吞声的事情,然尽管她脸颊涨红青筋凸显,最后也只是淡淡一句:“既然给你的位置没能乖乖待着,那便再无位置容你。”
南晴听了霎时色变,双膝跪地爬到殷氏脚边将她裙摆牢牢抱住:“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夫人开恩!”殷氏任她哭得梨花带雨亦不为所动,只冷冷吩咐门外:“乱棍打出去!”
此时人群中想起清冷声调:“姐姐好大威风!”徵音拨开人群入了门,刻意没有瞧床上之人。南晴见苦求无望,转而向徵音投诚:“昨夜是夫人成全奴婢同将军,奴婢感激不尽,愿为夫人当牛做马,求夫人为奴婢做主。”
徵音弯腰扶她,笑道:“既然你已是将军的人,同我便是自家姐妹。”南晴暗暗欣喜自以为得救,殷氏怒不可遏,欲将二人一举扫地出门,可谁晓得徵音忽然话锋一转,道:“昨夜见你苦苦哀求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然事后细想,你连服侍多年的旧主都能割席,遑论是我?有道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岂敢留你?”
南晴还未绕过这弯,已被趁胜追击的殷氏着人打了出去,然殷氏还未及责难徵音,徵音便挑衅道:“我留在这里不为别的,就想要刘府家宅不宁,姐姐你越是同我过不去,便越是让我得逞。”
仿佛晴天霹雳,殷氏这才幡然醒悟,徵音此举生生砍了她左膀右臂,顿时令她陷入困顿。这等屈辱教她再无面目立于此地,一腔怒气洒向门外众人,众人见状四下逃散,她也慌忙躲回自己卧房,屋中便只剩下刘驭宵同徵音二人。
好戏落幕,假寐的刘驭宵撑着身子坐起,一夜宿醉令他头痛欲裂,他揉着额角,眉眼愠怒唇角含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你将我后宅闹的鸡犬不宁,可解气?”
徵音则半点不含糊,直言道:“不过伊始而已,我会让你看看我有多狠的手,多毒的心。”
“是么?”刘驭宵弯腰穿靴,整理好衣衫,起身走到她面前,开诚布公叙说处境:“身为武将,手握重兵便免不得君上功高震主的猜忌,加之官场云诡波谲,宦海浮沉,即便你不想要我的命,我终究也有性命之虞,你何苦这般急切。”说着挑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短兵相接,无比认真地问她:“难道就真的……想要我死么?”
她目光颤动,倏地将脸别开,他当下便了然于心,可还是忍不住痛了。事实上为她笑饮砒霜也甘之如饴,而她却是这般想要他死。
他背着手大步跨出门槛,走进日头里去,光线耀眼,教她不敢睁眼看。昨夜将他拱手相让,无人知晓她有多挣扎,她恨无情命运,让他们生来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