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仁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时不时飘荡的雪花,她拿着铁铲,拎起木桶,一路走到家门口的小溪边去取水。
溪面早已结冰,只见她握紧铁铲,一铲碎掉了溪面上的薄冰,将木桶小心翼翼的探到碎开的冰面里取水,而她的双手则早已满是冻疮。
朝牧去打猎了,家中只剩她一个人,缸里的青稞面粉早已见底,若不是朝牧已经能够猎到些野兔、野鸡填补不足,那青稞面估计也不会支撑到这么久。
孩子懂事了,她很欣慰,但也觉得有些对他不起。
在高原上,丈夫走了后,留给女人的活计本就不多,她去山下求爷爷告奶奶的,只揽下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但在这个奴隶越来越多,自由民越来越少的世道里,挣下的些许银钱根本不够养活他们母子俩的。
于是乎,只能由朝牧这副稚嫩的肩膀帮着担起家庭的担子,孩子白天打猎,晚上练箭练刀,甚是辛苦,但自己这个做阿妈的,甚至不能给他做上些好的吃食,补补身体。
脸上有些冰凉,又有几片雪花落下了,卓仁微微叹了口气,如果大雪封山,母子俩的生活可就更难熬喽。
想到这些,卓仁决定还是要下山去碰碰运气。
她还记得十月初五那天,那些个本准备投靠柳生的“结义弟兄”都齐聚到她家,一个个拍着胸脯表示要替柳生好好照顾他们孤儿寡母。
结果仅仅过五天,就在柳生头七的当天,松赞博海带人过来吊唁时,“委婉”的表达出“如果不是拓岩家执意要搬到这深山老林,远离了松赞家的庇护,就不会遭此祸事”的敲打意味后,柳生的那些所谓的“结义弟兄”就都连面都不敢再露一下了。
对于这些,卓仁从没往心里去过,但随着日子越来越难,快到要活不下去时,有些该拉下的脸皮终究还是要拉的。
入冬之后,卓仁开始一家一家的上门拜会,而所谓拜会,也无非是祈求些米面吃食罢了。
刚开始这些人自觉理亏,还都有些吞吞吐吐,到后来要么劝说她入了奴籍,要么就是闭门谢客,要么干脆让自家婆娘出面将卓仁打骂一顿,算是彻底和拓岩家划清了界限。
未时一刻,卓仁走进了强巴家的院子里,在她的记忆中,强巴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也是和丈夫关系最好的一位,因为丈夫曾经在打猎时救过他的命,但她没能等到强巴,一个粗壮彪悍的女人代表强巴接待了她。
“强巴家嫂子,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看这天气,可能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请你,请你借给我们半袋面,就半袋,让我们熬过这个冬天就好,来年开春,我一定双倍还给你,求求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这对母子吧。”
粗壮女人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泼辣的声音已经响起:“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克死了丈夫的丧门星,克死丈夫还不够啊,还要把晦气带到我们家来……”
之后的话语已经没有意义了,无非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叫骂声。
卓仁失魂落魄的从强巴家的院子里走了出来,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熬过这个严冬。
雪大了。
漫天的风雪飘舞,遮蔽了她的视线,走到近处她才看清,一道身影已经在墙根下等着自己了。
卓仁惊奇问道:“朝牧你什么时候来的?“
朝牧回答到:“从阿妈你进那个院子开始我就在这里了,打完猎回家时刚好遇到,阿妈你当时心不在焉的,就没看到我,于是就一路跟过来了。”
卓仁刚想要说些什么,朝牧已经抢先说道:“我觉得阿爸最后那句话说的对,‘要活着’,如果人都没了,考虑这些那些还有意义吗?当不当奴隶又能怎样,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有的人腿跪下了,心也跟着跪下了,有些人腿虽然跪下了,但心始终没跪”朝牧笑了一下“我琢磨着,我们怎么也比那些心跟腿都跟着跪下的,要强上许多吧!”
忽然间听到这么一席话,卓仁某些纠结的情绪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佛历伽蓝年腊月初七。
拓岩家,脱民,入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