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随着人数的增多,随着时间的延长,穷死鬼变得越来越有气无力了,觉得吹一口气如同爬一座山,抚摸一把如同把一个巨石抬到山顶,吐一口唾沫就像又把巨石抬回山脚了。
这时候,穷死鬼才发觉每救治好一个人,就会耗费自己的一分鬼力,而那些耗费的鬼力,是钱买不回来的,而是要靠常年累月的修炼才能蓄积起来的。
穷死鬼有些难过,有些后悔了,想放弃继续救治病人的打算,并且已不再往长发上打结,觉得自己再救治一个病人就会灰飞烟灭了。
然而,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不住地抓烂自己身上的皮肉,看到嗷嗷待哺的婴儿呼吸不畅、垂死挣扎,看到美丽的村姑不住地拉着自己的舌头拼命往外挣,整个脸孔都扭曲变形,看到……
看到的都是惨不忍睹的痛苦形状,穷死鬼想到这些受苦受难的人,都可能是自己故乡的人,想到此时此刻只有自己能解除他们的痛苦,于是又挣扎起来,去靠近,去抚摸、吹气或从干涩的口腔里吐出最后一点唾沫。
当救治好二百一十三个人,也就是救治好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穷死鬼感觉到自己就要随风飘散了,饥肠辘辘,头重脚轻,闻到路旁一家人在油锅上翻炒刚打开的火腿肉,心头一阵欣喜,踉踉跄跄走了过去。
“为村民们操心了那么多,吃点白食应该不为过!”穷死鬼隐约地想着,跨进了村民的厨房门,但一盆洗过蔬菜的脏水迎面泼来,泼得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这时,穷死鬼才发觉自己已鬼力大损,已无力隐形了,出现在村子里,就是一个人模狗样的流浪乞丐,任何人任何畜生都能看到他了——长发垂地,那么脏乱,那么古怪,是流浪乞丐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个了,不过幸好还具人形,并不能惊吓死谁。
“滚!”一个年轻而气势汹汹的少妇一边厌恶地大声呵斥,一边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顾村长,你快来啊,这里有一个可怕的怪物,吓死我了……”
这个少妇,不久之前,还处于被石磨鬼骚扰后的痛苦之中,显得那么悲惨可怜,像一只孤立无援的兔子,但被穷死鬼救治之后,很快就忘乎所有,变得母老虎一般了——人的变化真是大得惊人。
穷死鬼露出一丝苦笑,站着不动,想看看忘恩负义的人能可怕到什么程度。
随着一阵摩托的轰鸣,一辆两轮摩托车骤然而至,迅速停下,一个三十五岁左右,身材短小精悍,神情严肃的汉子跨了下来。
这汉子——村长顾天,外表普普通通,身上却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味道,穷死鬼有些胆怯,退了一步,险些被台阶绊倒。
顾天看看穷死鬼,微微露出惊讶之色,然后向着厨房问:“闫秀莲,你灶上有热菜热饭吗?”
“有啊,”闫秀莲神情激动,满脸春色,晃了晃胸沟外露的胸脯——打过电话后就立刻脱掉外衣露出了薄薄的内衣,“进屋同我一起吃饭吧,刚炒了一大盘青椒肉丝,刚煮了一大碗白菜豆腐汤。”
“好啊!”顾天答应着,一把拉起轻若棉纸的穷死鬼进了厨房,坐在一张摆了菜饭的瓷砖铁架的小桌旁,随手拉过电饭煲,舀了一大碗白米饭,搁在穷死鬼面前,“我也不问你这老乡是从哪儿来的,一看就知道你快饿坏了,吃饱了饭,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这儿要发生大事了,不宜久留。”
穷死鬼惊愕瞬间,抓起筷子,低头风卷残云般狂吞起米饭来。
“顾村长,你终于肯进我的家了?”闫秀莲眉目传情,语气缠绵而暧昧,对穷死鬼并不多加理会,简直当做不存在,“村里的帅哥们都打工去完了,除了你,只剩一些七老八十的糟老头了……唉,我男人已去了三年,家里好冷清好寂寞,又发生了可怕的事,日子怎么过得出头?唉,一切都没意思极了。顾村长,村里剩下六七十个年轻的孤儿寡母,全仗你夜夜来来去去……”
顾天本来坐着,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冷地说:“要想过夫妻形影不离的生活,就得甘于贫穷,要想过得体面像样,就得守住寂寞。男子在外面拼命挣钱,都为了改变一个家庭的贫穷面目,女人要是在家胡思乱想,胡作非为,那就是无心无肝的畜生。不错,我夜夜在村里来来去去,不是为了干什么肮脏的事,而是要防止肮脏的事发生……谁要不三不四,不管是男是女,我顾天的拳头都不会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