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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从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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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以里中什伍为单位的服役青年们,在本地亭长的带领下离村上路。喜和敢一直送弟弟到里门外,又驻足许久,望着他渐行渐远。可这没心没肺的小子呢,早就沉浸在建功立业的想象里,背囊挂剑,昂头走在最前列,都没想起来回头看他两位哥哥一眼。

喜看出敢忧心忡忡,知道他还是怕遬有个万一,到时候不知如何向翁、妪交待,遂拍了二弟一下:“亭长找过我了,说会替吾等看好遬,不让他犯傻,当然,都会在律令允许之内……”

敢勉强颔首,喜继续安慰他道:“当年翁服役,去的是长平,赵国还有名将和猛士,与秦军拼命厮杀,可想那情形何等惨烈。”

“等到你我服役时就不同了,我赴邺城,你去魏国,打的都是顺风仗,多数时候只用追着赵人、魏人跑。”

“如今轮到遬了,此番服役路途虽远,但只是镇守新降地,剿剿群盗,已不必去前线厮杀,不算危险。千千万万户秦人勇于公战,为大王出征几代人,方有今日。所以敢啊,你就放手让遬去罢。”

正因如此,喜才会将自己的家族史,和国家大事纪年穿插编在一起,他隐约能感受到个人、家族与邦国兴盛的微妙联系。

喜憧憬道:“六国之中,韩、赵已亡,其余诸侯也撑不到多久了。或许等到我家下一辈长大,就再也不必打仗,四海只有一位王,那便是秦王,秦吏循律令而治,黔首遵律令而行,百姓宴乐,再无远役死亡之苦……”

敢听愣了,他的心一直在家里,目光也只局限在里中,从未想过这些事。

他一面敬佩喜的公心,一面又恨他无私,最后只能将种种情绪化作一句抱怨:“大道理是这样,但现在秋收将至,遬却走了,往年家中农活都是他做的,如今我还得再雇一个帮佣……不,得两个,才能将遬的活计补上!”

“哈。”

喜笑了,捋起袖道:“我不是闲着么?地里的稻,就让为兄来一起收,如何?”

……

八月底,安陆县迎来了丰收时节,安里墙垣之外,泛黄的稻穗在微风中垂低了头,田间随处可见躬腰忙活的乡亲们,他们手持石刀或铁镰,将稻谷一把把割下,想抢在天气变化前收完庄稼。

一位农人打扮的中年人割完一亩地后艰难地挺起腰来,捶打着酸痛的后背,头顶忽然传来啾啾鸣叫,他昂起头,却见碧蓝的天际上,一群大雁正展翅南飞……

“哟,这不是喜……喜大夫么!”

垄上有几名挑着沉甸甸担子的里民路过这片田畴,看到地里的“农人”不由一愣,原来竟是本县狱掾喜!听说他回乡为母守孝,怎么如今还出现在地里?秦国等级森严,里民们连忙卸担朝他行礼。

喜不拿架子,朝乡亲拱手笑道:“少弟远役,敢则忙着里务,我便来相帮。”

众人见喜不拿架子,也开玩笑道:“敢里正真有面子啊,堂堂狱掾都来帮他收稻。”

喜不以为忤,和几位老乡聊了聊天气和收成,不多时,他们纷纷作揖告别。与喜一同在地里劳作的几个帮佣见喜如此亲民,都十分吃惊,这还是那位在县中素以“严谨”著称,动不动就送罪犯去城旦舂的狱掾喜么?这时喜一回头,帮佣们连忙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不敢有片刻松懈。

喜年纪不如当初,很容易便疲乏了,只能捶着腰腿坐在田埂上,羡慕地看着年轻人在亩中健步如飞。他年少时家境不算特别好,加上是长子,经常要随母亲下地劳作,可自从为吏后,就很少有劳作的机会了。这不,连割稻子的动作都有些生疏,他的手早已习惯了握笔。

即便如此,厚实的土地和稻谷的芬芳,仍让喜感到亲切和舒服。

目光越过自家田亩,遥望这周围的百顷稻田,他的弟弟敢头戴帻帽,带着里中专司农事的“力田”小吏,在各块田畴间跑来跑去。大半年的辛苦耕耘,距离收获只差一哆嗦,平日里中遇上偷偷饮酒,敢还睁只眼闭只眼,可农忙时节则决然禁止,以防有聚饮而耽误了收割。

而里中管理公家耕牛的“牛长”则来向各家商量送他点割完稻谷后剩下的刍杆,旋即牵着水牛们去河边洗沐。从这个月起,他会对牛儿们格外上心,因为十月份会依《厩苑律》,在乡邑举行每年一度的赛牛活动:凡饲养耕牛成绩优秀、膘肥体健的里能得到赏赐,若养瘦了养死了牛成绩垫底,牛长则会遭斥责甚至鞭笞。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农作收成,秦以耕战立国,耕作又是战争的基石。到达喜这个位置后,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大秦力量流动的源泉:粮食溢出土地,在地方官吏的征募收拢下汇聚到县里,依照《仓律》《效律》妥善屯储,再如百川入海,随着秦王的号令,被征夫们推着发往前线,到达他弟弟遬等兵卒的饭碗里。

歇息没一会,家中的妻儿便送来饭食和水,敢妻挑着沉重的水桶,遬妻拎着盛满热饭的黑土鬲,喜的妻子则提着装满陶碗和竹筷的篮子。

喜的两个儿子跟在后面,长子“获”已经九岁了,乖巧地抱着一罐酱菜,这是喜最爱吃的佐餐之物。次子“恢”生于今王十八年,年方三岁,小家伙在田埂上走得摇摇晃晃,伸手追逐翩翩起舞的蝴蝶,差点掉了下去,被他母亲一把拽住……

喜看着这一幕,脸上忍不住溢出了笑意,母亲逝世的悲痛,已被这恬静舒适的生活冲淡不少。

旋即喜又想到,确保这一切井然有序的,正是秦律吧?它给每个黔首都划出了条条框框的界限,确保无人敢作奸犯科,扰乱别人静谧的生活。而喜身为狱掾,则是本县秩序的维护者之一。

这几个月,他终于能享受一番自己参与铸就的安宁,虽然过了十月正旦,喜就又得回到紧绷的审判断案之中,但这番小憩,让喜更加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得……

他招呼帮佣们停下手里的活,先吃饱饭要紧,喜带着两个孩子扒拉碗里的米粒,却见远方里外小路上,有位骑士疾行而来,一边赶路一面大声示警,挑着谷子回家的乡亲们纷纷避让。

喜皱着眉站起身来,那马蹄下扬起的烟尘,仿若打破安里平静安宁的一颗石头。眼看骑士越来越近,来到自家田头外,喜正要出言呵斥,不料骑士看到喜立于垄上,便迅速勒马停下,接着跳将下来,快步跑了过来,远远朝喜作揖:“喜君!”

来的竟是县狱掾署的令史:乐。过去一个多月里,乐已经在县城和云梦乡之间往返数次,每回到来,都是署中有公务要请示喜。亏得县中还算太平,没有大的案子,喜指点几句,让他们依照平日惯例处置即可。

但今日,乐却来得如此匆忙,他向喜告罪后立刻爬到垄上,低声道:“县君要我来召喜君回去!”

喜肃然颔首,县令明明准了他的丧假,先前也没派人催促过,忽然如此,定有急事发生。喜揽着乐走到一旁无人处,追问他:“究竟出了何事,竟如此慌忙?”

乐跑了一整天,此刻仍在喘息,他深吸了一口气,凑在喜耳边低声道:“是郡上传来消息,大王在咸阳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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