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时从顾少元身上顺的,对他而言想必很重要,如今姐姐出嫁,他一定会想留作念想,姐姐就亲手帮我还给他吧!”
梅馥将那镯子带在腕上,迎风望向前方。
夏雪篱,你给我等着!生要同生,死要同死,这一次,你休想独自承担!
梅馥回到京城的时候,是第三日清晨,上了岸后,她便匆匆往国舅府赶,弄得两个侍卫一头雾水,不明白夫人都走了,这小姨子上赶着去找姐夫是何用意。
途径菜市口,一路疾行的梅馥却停下了脚步,因为,路被堵死了。
长街之上,跪满了身披麻衣的百姓,手举白绢,上头洋洋洒洒一篇文字,最大的却是个血写的冤字。
一队官兵推搡着百姓,正护送一辆囚车通过,囚车之中,押着个人,身量颇高,清瘦如柴,分明已被折磨得不成形状,却依旧昂首挺胸,傲气逼人。
梅馥过不去,很是心焦,拉了身边那位老者一问,才知此人是闻名京城的吏部侍郎张之炎,由于平日不惧权贵,每每替百姓深渊做主,所以人送外号张青天,可就在三天前,突然被人检举其谋反,不过粗略一审,便给判了斩首。
梅馥一听便明白了,皇帝才不过刚会说话,而戚梦婵这太后实权几乎是被架空的,以顾少元的固执,断不会对这样的清流下手,这圣旨由谁拟的,一目了然。
这张之炎,她是听过的,确实清正廉洁,刚直不阿,但他却是长公主的心腹之一,夏雪篱要杀他,这便是正式向长公主下了战书。
见梅馥不说话,那老者抹了把泪。
“大家都知道,张大人是冤枉的,不过是因为他偏着长公主触了国舅霉头,才落得如此下场,这世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谁当家,百姓的日子都是一样,可是少了清官,百姓有冤无处申,有仇无门诉,究竟还有什么盼头!”
凄哀的话语让梅馥有些口苦,她慢慢抬头向囚车看去,那张之炎一头乱发逆风飞扬,只听他朗声笑道。
“此去刑台天地宽,黄泉碧落任翱翔,身首异处何足惧,留得忠魂护河山!”
梅馥心中一震,毅然甩脱两名侍卫,悄悄跟了上去。
城外刑场,长年被血侵染,野草都是一色铁锈红,东风呜咽,张之炎笔直立着,直到一个士兵过来往他膝盖上踢了一脚,才迫不得已跪下。
侩子手一口酒喷在大刀之上,冰凉的手指往他后颈上抹过,张之炎神情坦荡,慢慢闭上了眼。
“刀下留人!”
清冽的女声让他重新睁开了眼,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在刑场上,步履轻盈地踏过血草地,一直到快要走到监斩官面前,才被后知后觉地官兵拔刀拦下。
“大胆刁妇!难道想劫法场不成?”
百姓不忍看张之炎被斩,于是都没有跟到刑场来,只远远地等在外面小树林准备替他收尸。偏偏这一个女子,年纪轻轻,却还不畏惧这血光阴煞之地,还张狂地阻止行刑,难免让人惊异,连即将赴死的张之炎,都面露诧异。
这个女人他是认得的,艳名满城的国舅夫人,举凡朝中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印象。
张之炎认得梅馥,夏氏一派的监斩官就更不必说了,他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喝退阻拦梅馥的官兵,犹豫上前,躬身道。
“夫人只身前来,可是国舅爷那边……”
梅馥从不过问夏雪篱的正事,所以此时她出现在这里,谁都摸不准是什么情况,剑斩官话说到一半,也只能语塞。
“夫君改变了主意,张之炎不必杀了,只将他逐出京城便罢。”
监斩官两个眼睛满是怀疑地望着梅馥,显然在质疑她所说的真实性,夏雪篱其人杀伐决断从不含糊,张之炎脑袋搬家早是铁板钉钉的事,怎么会这个节骨眼上反悔?就算反悔,要刀下救人,来的也只会是心腹阿九,怎会是自己哺乳期的夫人亲自前来,怎么看怎么可疑。
事发突然,梅馥料定他不会信,先发制人地喝道。
“怎么?你不信我?还是说,你们眼里只有‘阿九’?我这个夫人说的话,倒不如他一个奴才?”
她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高高举起。
“很好!你们不服我,却服不服我手中这块玉令呢?”
梅馥现在很庆幸,夏雪篱当初药晕了她以后,还没忘记给她衣服里塞一块令牌,这本是准备让她在江南冯家时用的,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被她这样一喝,监斩官的底气顿时萎了三分,见了夏雪篱的令牌,更是将心里的那点怀疑打散了,赔笑道。
“夫人言重,既是国舅爷的意思,这人,自然是要放的。”
随即,他向左右递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张之炎松绑,并备好马匹,梅馥怕监斩官反悔,也要了一匹马,在侍卫陪护下,一直将他送直城外。
梅馥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抬手扔给张之炎。
“你走吧!永世不要再回来。”
张之炎拎着钱袋,若有所思,半晌,抬眼望她。
“夏雪篱不可能放过我,你是假传旨意。”
梅馥不置可否,张之炎忍不住又问。
“为什么救我?”
梅馥有几分玩味地打量着他。
“如果我说,我只是被你方才念诗时慷慨赴死的气魄打动了,觉得此人命不该绝,你信不信?”
张之炎一笑。
“我信。”
他自然信,梅馥的大名,在他还是个少年时便久仰了,当初她准备嫁到顾家时,众人都摇头暗叹她不配顾少元,只有张之炎摇头笑道“未必未必!”,他一直十分欣赏她的豪放,却在她最终与夏雪篱结为夫妻后,大跌眼镜,并郁闷地小酌了几杯,酒后还写了几句酸诗,大意是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可悲可叹。
“夫人,今日之恩,张某铭记在心,他日如有机会,定来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