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拂晓看见顾青城的那一瞬间，首先能想到的就是目光躲避，而后才反应过来，映入视网膜的那个人影是顾青城。

顾青城手里拎着一个垃圾袋，没有穿外套，只是衬衫外套的一件黑色羊毛衫，鼻梁上还架着眼镜。

因为临近过年，原来在紫荆园的李阿姨，去国外找女儿了，所以家里的一些东西都还要自己整理自己收拾。

顾青城看见杨拂晓的目光倒是没有什么波澜起伏，抬步上了电梯，“下，还是上？”

杨拂晓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说：“下去。”

顾青城按下电梯的关门键，单手插兜，注视着电梯内壁映着的两个人影，“是因为看见我了？我记得刚才电话里，好像某人是说了今天不要见面的，太晚了。”

杨拂晓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青城问：“吃饭了么？”

“吃过了。”

杨拂晓肯定是没吃过，在孟曦的公寓，她只给孟曦煮了面，自己压根一根面条都没吃。

电梯门在面前打开，杨拂晓见一边的顾青城没有要抬步走出去的意思，便索性自己抬步先走了出去，结果后面的顾青城两步就追了过来，一只手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还没吃饭怎么办？”

杨拂晓被顾青城拉住手腕，又挣脱不得，听见顾青城的这句话，忽然就笑了，“没有吃饭就吃啊，你给我说我又不能吃。”

顾青城微微垂着目光，看着杨拂晓一双眼睛，“也许能。”

杨拂晓片刻之后明白了顾青城的意思，有点面红耳赤，甩开顾青城的手，结果顾青城拉着她的手腕特别紧，根本就挣脱不得。

“顾青城！”

“没有人给做，”顾青城将手中的垃圾袋向上拎了拎，“我现在连垃圾都要自己扔了。”

杨拂晓被顾青城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给逗笑了，“你自己有手有脚，怎么不能自己做了，你之前也在军队里待过，现在也不是需要佣人供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了，你的厨艺比我还好。”

顾青城说：“但是我就是想吃你做的饭，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吃过了。”

反正顾青城说的话就都是真理，杨拂晓到这里不管说什么都是白搭，就等于说陪着顾青城下来扔了一趟垃圾，然后跟着又回去了。

杨拂晓原本以为顾青凉还在，前两天还听盛微微在大批特批顾青凉，结果进来了之后却没有看见顾青凉了，一点女性用品的影子都没了。

“顾青凉走了？”

顾青城看的出杨拂晓在找什么，便说：“回老家了。”

杨拂晓没有往深层次去想，就以为回老家就等于说回s市，快过年了，应该回去顾家了吧，除了顾青城是要在沈家陪沈晚君的。

既然杨拂晓来了就是来做饭的，现在既然都到了，也就不矫情的推辞了，她自己也有点饿了。

杨拂晓突然想起外婆之前教过的煎饼，金黄酥脆的葱油煎饼，特别想吃，便找来面粉，这边电饭煲煮着粥，想着再炒一个醋溜白菜，和面准备做鸡蛋饼。

和面有点不大熟练了，杨拂晓两次都是水加的多了，面团都已经成了浆糊了。

蹲下来用勺子舀面粉，杨拂晓舀了面粉起身，结果猝不及防身后站着顾青城，转身一下子就撞了个满怀，手中的面粉一下子全撒了。

顾青城的黑色毛衣和裤子上全都沾满了面粉，杨拂晓因为系着围裙，看起来还好一些。

“你不是在外面看电视吗？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青城耸了耸肩：“刚刚，我就是想要给你帮忙的。”

杨拂晓无言以对，什么帮忙啊，简直就是帮倒忙。

她让顾青城站在自己三步开外的安全距离，然后才转过身来安心地做葱油煎饼。

顾青城去换掉了身上衣服，回来之后，这一次站的远了点儿，靠着冰箱门，看着前面忙忙碌碌的身影。

半个小时之后，开饭。

杨拂晓的葱油煎饼刚开始的皮厚而且不香脆，到后面就特别成功了，和当初从外婆手中吃到的一模一样。

顾青城吃着煎饼，夹了一筷子的醋溜白菜，喝了一口粥。

杨拂晓问：“味道怎么样？”

顾青城点了点头：“就是没有肉。”

杨拂晓：“……”

“我想吃肉。”

杨拂晓低着头喝粥，两个字拒绝：“没有。”

其实，顾青城如果不正经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厚脸皮，谁都比不过。

既然这一次来了，杨拂晓索性就和顾青城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有关于她需要了解的两件事。

顾青城从茶几下面拿了烟盒轻放在桌上，抽了一支烟出来夹在指骨分明的指间，并没有点燃，只是在手指间来来回回的转动。

等到杨拂晓说完，顾青城抬眸，“你不是找了私家侦探么？”

杨拂晓一怔，不过很快就收起了脸上的诧异之感，说：“是的，我找了，但是得到了消息不准确。”

顾青城反问：“因为沈嘉攸不值得相信？”

杨拂晓皱了皱眉，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但是等到被顾青城揭穿之后，内心还是难以接受。

“所以，现在就又来找我了？”

杨拂晓这次终于忍不住了，顾青城翻脸简直堪比翻书，刚才还央着她做饭想要吃肉。

“之前我们说好了是合作，资料共享，你也答应了要查许慕珩车祸的真相。”

这是杨拂晓能为许慕珩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顾青城向上勾了勾唇，“是的，资料共享，你查到了么？”

杨拂晓点了点头，为了保证她的诚意，她直接把之前安娜给她的那一份在车祸中替死的人的资料给顾青城摊在了茶几上。

顾青城从茶几上将资料拿起来，随便翻了两下。

杨拂晓从顾青城的神色中可以看得出来，顾青城对于她的这些资料根本就不感兴趣，第一是他装出来的，第二是他已经查出来了。

“你已经查出来了？”

顾青城将资料放在一边的桌上，“是的，这个人已经在三年前死了，家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

杨拂晓皱了皱眉：“那这个老人……”

“还在查。”

杨拂晓低着头，用手指了指桌面上放着的资料，“这是我的诚意，那你的诚意呢？”

她现在能信的就只有自己，其余的人口中的话，只能信八分。

顾青城落在杨拂晓脸上的目光显得意味深长。

他将烟蒂放在茶几上，从沙发上起身，“你跟我过来。”

杨拂晓跟着顾青城上楼进了书房，她步子微一顿，紧接着跟着进去。

书房内的摆设依旧如同以往，杨拂晓进入书房首先目光就向在墙侧的茶几看过去，还隐约可以看见地面上那块松动的地板砖。

顾青城注意到杨拂晓的视线，已经蹲下来将地板砖移开，从里面拿出那个黑色的日记本，照本让他看了一眼。

“这里面有一个日记本，一枚戒指，现在日记本在我手里。”

杨拂晓下意识地便摸向胸口。

在脖子上，还坠着之前许慕珩送给她的那条项链，项链下面悬着那枚铺镶钻石的戒指。

杨拂晓第一次看见这枚戒指以为是顾青城的，但是实际上，却是许慕珩为她挑选的，只不过送给她，迟了三年。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顾青城将戒指套进杨拂晓的右手无名指上的时候，刚刚好的尺寸，让顾青城完全确信了杨拂晓就是日记本中的“她”。

顾青城看着杨拂晓的眼睛：“你知道这里面的是什么吗？”

杨拂晓盯着这个黑色的硬皮本，她已经猜到了。

顾青城说：“是许慕珩的日记。”

杨拂晓的眸光有了一丝波动，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知道许慕珩的，对么？”

就好像是之前见到过的沈晚君，现在正常的沈晚君已经不记得杨拂晓了，自然也不知道那个分裂的人格。

顾青城说：“不知道，我是后来有感觉，看了日记之后才确定的。”

杨拂晓抿了抿唇，果然如此，她猜想的大致不差。

她想要从顾青城手中将日记本拿过来，原本以为顾青城会及时的收手不让杨拂晓拿得到，但是却没有想到，直接就拿在了手中。

但是拿到手中的同时她就明白了，顾青城为什么不做阻拦，因为她根本就打不开这个日记本，指纹鉴定不对，怎么都打不开。

顾青城说：“里面都是三年前，许慕珩记录你和她的一些事情，你要看么？”

杨拂晓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要看。”

顾青城将日记本放在桌面上，食指按在指纹鉴定锁上，然后咔嚓一声，日记本打开。

杨拂晓打开了日记本。

扉页上是用彩色铅笔画的一朵向日葵，旁边写了一句话，是熟悉的笔迹：愿你如同花朵般绽放。

“3.11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是在驾校。

她的运气不好，跟着一个最凶的教练，身边的几个女生都被教练训哭了，但是她始终都没哭，虽然她在练习的时候也时常出错，还有一次直接把驾校的车撞在了墙上，结果被教练使出看家本领地骂。”

杨拂晓看着这熟悉的字迹，忽然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原来，早在她第一次注意到许慕珩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其实，在驾校的那个时候，她真的也快被训哭了，但是因为和辛曼打赌，只要是以她的这种开车技巧，如果三个科目考下来，没有被教练训哭，辛曼就给杨拂晓洗一个月的袜子！

杨拂晓就是为了这一个月的袜子，也就拼了。

反正不就是听不好听的话，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的，她之前在杨家都受的够多了，装一装谁还不会呢。

之后过了一个月，等到她和许慕珩确认关系之后，才把第一次见面营造的这种坚韧不拔的形象给纠正过来了。

杨拂晓第一次注意到许慕珩，是在学校外的一家文具店里。

当时外面下的滂沱大雨，许慕珩淋了雨，头发全都刺刺的竖立了起来，用手一拨，然后雨滴乱跳。

当时杨拂晓正好是在许慕珩身边站着，许慕珩低头一拨头发，结果洒了杨拂晓一脸，脖子上都是凉凉的水珠。

“对不起，对不起啊。”

许慕珩连忙道歉，看见杨拂晓脖子上脸上全都是水珠，直接就就用衣袖给她擦，袖子擦不到的地方，直接上手。

许慕珩是第一个摸她脸的异性。

而且还接触的正大光明，他一脸的坦然，让别人想想歪都不好想歪。

“5.2瓢泼大雨

在一家文具用品店，我看见了她，当时下大雨，从军营跑出来没有带伞，身上的夹克都能拧出水来。

我看见了她就向文具店里跑了过去，站在文具店门口的营业员把我拦住，我站的地方都流淌下来，我直接将自己的包压在柜台上，向里面走过去。

走到她在挑选笔的地方，我也装作挑选的样子，然后不经意地低下头来拨头上的水，真的就甩了她一身。

我急忙就帮她擦，手指触碰到她软软的脸颊，那种细腻的触觉好像心脏都通了电一样。

她说没关系，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甜美清澈。

不过，她一定不知道，我是故意的，哈哈，就这么原谅了我。”

杨拂晓忽然笑出声来，然后抹了一下眼角，不知道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泪。

顾青城坐在椅子上，看着杨拂晓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打开日记，一页一页地看过去。

她始终低着头，顾青城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是，当初在顾青城翻看这本日记的时候，那些事无巨细都写出来的日记，让顾青城好像看了一场漫长的电影，身体内的另外一个人告诉他——你要对她好。

忽然，传来微微的呜咽声。

顾青城收回思绪，就看见杨拂晓已经捂着嘴哭了出来。

日记本刚刚翻过一半，杨拂晓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是一封信，笔迹很新，颜色很重，上面的记录时间是在去滑雪场的那两天。

杨拂晓敏感的发现，在日记本的一边，还撕去了一页。

而这个纸张，上面的浅灰色条纹，杨拂晓忽然感觉到有点熟悉。

她恍然间想起来，就是曾经在这间书房内，捡起来的那张撕碎的纸，然后用透明胶带拼接好。

她的第一感觉没有错。

那张纸，就是别的人写给顾青城的，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慕珩，也可以说正是顾青城本身。

顾青城起身，向杨拂晓走过去，轻轻坐在她的身边。

杨拂晓的眼泪低落下来打湿了页面，字迹有点晕染开，杨拂晓便赶忙去擦，却一下子将黑色的笔迹染开了。

顾青城伸出手，直接将杨拂晓按在自己的肩膀处，单手护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抚着她的背。

杨拂晓没有挣扎，伏在顾青城的肩头。

写给顾青城的是：你要对杨拂晓好。

写给杨拂晓的是：“拂晓，不论是我，还是他，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不要推开我。”

………………

杨拂晓从最开始就知道，顾青城拦着不让她走，肯定是没什么好事的，既然上来了，那肯定就不会轻易放她下楼了。

她哭的有些久，将这段时间内心里积压在心头的郁气全都纾解出去，内心的包袱解开了，而眼睛却是负重了，哭的眼睛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掉。

她揉了揉眼睛，身前的人递给她一条刚刚洗过的热毛巾。

杨拂晓道了一声“谢谢”，然后拿着热毛巾捂着眼，敷了一会儿，感觉眼睛不是那么胀痛了，就起身要离开。

身后的顾青城说：“你的对等资料还没有拿到。”

杨拂晓转过来，看向顾青城：“什么？”

顾青城摊了摊手：“你发小端午和邹波的死因。”

邹波就是乞丐叔叔，就是端午的爸爸。

顾青城说：“这是我的诚意。”

杨拂晓皱了皱眉，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