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过去种种,路真真忍不住失声痛哭。以前怪天怪地,觉得老天爷处处亏待自己,样样都不公平,她抱怨过太多次,恨过太多人,栽了大跟头再回过头来发现推她下悬崖的是自己。
住在隔壁的乔越前程似锦,而她却成了过街老鼠,谁见了都要骂两声。
路真真也才二十一岁,遇上这么大的事,嘴硬完很慌很怕,她哭过一场肿着眼睛出客厅去,走到杨霞跟前,带着哭腔问:“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妈?”
杨霞抹一把眼泪,别开头不想看她。
路真真又重复了一遍。
杨霞才抬起头来,问:“你知道错了?”
“我错了。我不该在学校混日子,不该考得一塌糊涂回来编借口糊弄人,不该好逸恶劳,不该跟人攀比,不该固执己见……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为了钱出卖自己,现在教育系统不要我了,人人都知道我做过第三者跟学生家长搅和,我怎么办啊?”路真真还是有点委屈的,她没主动勾引学生家长,她就是看着别人送来的礼物没把持住,可再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杨霞咋说都是当妈的,看她这样,心里难受,她压着胸口缓了一会儿才说:“我和你爸忙着挣钱没把你管好,有些时候你胆子小得像老鼠,怕我骂你就把话藏在心里不说,怕我打你就待在外头不回家。连挨骂都怕,你怎么敢做这种事?”
“现在街坊邻居看见咱家的人就议论,这房子住了十几年快二十年,住不下去了,搬家吧。先搬个家,你避避风头,现在人健忘,等过段时间就没人记得你了,到时候踏踏实实找个工作,重新开始。”
“这次的事说大很大,老路家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但是人家坐过牢的犯人都能重新开始,只要你真反省了,决心改正,你还年轻,路还长呢。”
“进不了教育系统,干不了工资很高的活,那你就吃点苦,做点勤快跑腿卖力气的,当服务员总行?当店员总行?天底下不是只有上档次的工作才养得活人,那么多岗位总有肯聘你的,我只怕你这次摔得疼了,怕了,知道错了,等疼过了又变回原样去。”
路真真不住摇头,说不敢了,会改,一定改。
杨霞让她洗把脸去,别哭了,晚点路洪杰回来,看到路真真在家里就想打她,被老婆拦住。
“他爸你消消气!你消消气!我打过她也骂过她,她知道错了!”
路洪杰平时气性没杨霞大,爆发一次就恨不得打死路真真,好在有杨霞拉着,路真真也噗通跪在她爸跟前,抱着他爸认了半天错,这一页才勉强翻过,一家人商量起后面的事来。
这个房子最终被路家人卖掉了,因为地段并不是很好,卖的价钱一般,他们把水果摊也收了,离开C市去了其他地方打拼。
有很长一段时间,老街坊都没听说路家人的去向,还是大四毕业之后,郁夏选了进修方向继续读研,那个暑假,他们去K省的古镇游玩,在镇上撞见了路真真,郁夏都没主动上前去打招呼,他俩关系从来就不好,多说一句都尴尬。本来想拉这乔越直接走开,没想到路真真主动叫住她说想跟她聊几句。
郁夏看乔越一眼,乔越没明白,郁夏就说:“阿越你先去纪念品店转转,我跟着就来。”
等乔越走远了,郁夏请她有话直说。
路真真有点局促,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我读高中的时候特别讨厌你,不止讨厌,也嫉妒。当时有些想法现在我自己都理解不了,觉得挺可笑的,那会儿是自己不学好,怪你霸占着乔越不让他帮我。我家条件一般,看你要什么都有穿得漂漂亮亮想吃什么随便买就不痛快。我那时候跟人抱团针对你,尤其运动会那次,挺对不起你的……”
就是挺奇怪的,这些话,路真真没跟别人说过,这会儿见着郁夏,她反而有了倾诉的念头。
很多事很小,特别小,对方可能忘了,在你心里却是个坎儿,不说出来就过不去。路真真想讲,难得见她这么心平气和,郁夏就耐着性子听她说,听她追忆了一遍高中生活,才笑了笑。
“说真的,别人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我不太在乎,很多事经历的时候很气愤,过去也就过去了,真心话是我其实也挺烦你,和阿越在一起的时候,我跟他说过希望他和你保持距离,你没冤枉我,但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要求男朋友和别人保持距离是我作为女朋友的权利,我在行使自己的权利。”
“路真真同学,你真正对不起真正耽误的是自己,不过人的命运总是很神奇,我们经常可能遭遇不幸,甚至跌落谷底,只要你坚强,总能站起来。谁都可以看不起你,谁都可以放弃你,但你不能轻视自己。”
“以前的你我很不喜欢,但是今天感觉还不错,很高兴你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了,希望你幸福。”
其实距离电视新闻报道的那件事才过去了一年多,路真真的长相并没有很大变化,她看起来却成熟不少。
路真真长得一直很甜,从前是乍一看甜,多一会儿就感觉假,石晓还偷偷喊过她路假假,如今再看她气质温和了很多,不像从前那么尖锐,能好好说两句话了。
郁夏这么说,路真真笑了笑,她抬头看了一眼古镇头顶瓦蓝瓦蓝的天,心想,自己是有点羡慕石晓的。
高中那会儿她一开始就和郁夏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几年时间剑拔弩张。
现在平静下来,撇开成见再看,郁夏的确相当优秀,跟她做同桌或是朋友都挺幸福的,学神带你读书,送你上重点,这是幸运的事。
其实都不用羡慕石晓,她本来也有,有个特别真诚特别实心眼的对门邻居,真心实意帮过她整个初中,只是自己心术不正,总想利用人家,把关系搞坏了。
“本来特想跟乔越说一句对不起,想想没什么意义,就算了。头年那个事,当时我感觉天都塌了,现在觉得能有这么个机会让自己醒转过来也好,总强过执迷不悟一错到底。”
“那会儿感觉以后连出门都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人群,非常崩溃。搬离出来之后才发现也没那么严重,只要想重新开始,永远都来得及。”
“这边是我姥姥的老家,我和我爸我妈在这儿盘了个铺面,开了个土产小店,生意还过得去,生活也挺好的。”
两人本来就称不上是朋友,不过这次的谈话还算开心,郁夏点了点头,路真真笑了笑回家帮忙去了。
郁夏看她走出去老远,见不着人了才到旁边纪念品店去,进去就看到乔越伸个手指在民族风情的胖金鱼手工抱枕上戳戳戳,郁夏走到他旁边,问:“喜欢这个?买回去吗?”
乔越扭头看她,他看了好一会儿,眉心都皱成小川。
“路真真她说了什么?夏夏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开心?”
郁夏问店员胖金鱼多少钱,付过账之后接过手塞进乔越怀里,让他抱住,边看别的边说:“也没什么,她说她中二期有点漫长,干了些现在想想都感觉脑残的事,直接或者间接伤害到我,给我道了个歉,还让我给你带声对不起。”
乔越抱着胖金鱼跟在郁夏身后,他还糊涂呢,问:“有什么对不起我?”
郁夏说:“不是现在的你,是初中时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