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姑娘都爱攀比,处对象的时候更会钻牛角尖,经常为屁大点儿事吃飞醋,本来这都不算什么,偏她还没气过就迎面撞上祸头子。
郁夏从王家院子穿过,被王阿婆喊住。
王家院子位置好,经常有人从他家门口过路,农闲的时候这头从早到晚都挺热闹,妇女们还会拿上背篓聚一块儿边说闲话边做活。看郁夏路过,她们好些个都来了精神,忙不迭同她搭话,王阿婆回屋捡了几个青李子递过来,让她别忙着回去,多站会儿。
郁夏冲她道声谢,拿了一颗尝味道,多的没接。她跟着回了不少话,别人问她真的考了第一名?又拉着她说真好啊,考上大学就能把户口迁城里去,毕业之后国家还给分配工作!郁夏心里纳罕,没明白怎么人人都知道她模拟考试成绩不错,又一想,许是她爸太高兴闲磕牙说出去的。
她爸平素能吹嘘的事情少之又少,能叫他高兴也好。
郁夏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面上还是带着笑,旁人问她都回了,说得正热闹,赶上陈莉路过,听见东家姨西家婶都在夸郁夏,又想起李红军那话,心里就不痛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她说的啥郁夏都没听清,院里也就一两个人听见了,本来生不出事,谁也没想到能牵出一场大戏来。
王阿婆家养了只大公鸡,少说得有十几斤重,神气得很。养它一能打鸣,二是看门用的,要是熟人过路这鸡理也不理你,换做不认识或者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来,它就不怎么友好了。
大公鸡在郁夏脚边刨地找食,也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盯上过路的陈莉,先是死亡射线,接下来千里追杀……那鸡扑腾着朝她啄去,一击不中,跟着追出去老远。
王阿婆都看傻眼了,她大儿媳妇反应快,一拍大腿追了上去,也不是担心陈莉遇袭,就是怕自家十几斤重的鸡被黑心肠的套了麻袋。
这下好了,闲磕牙的婆娘都跟上看稀奇去了,她们想破头也没搞懂这是咋回事,公鸡是凶,这么凶真是头一回见!那搏命的架势都比得上土狗了!倒是郁夏,她猜到可能同自己有关,跟着摸了摸鼻尖,心说追上去这么多人陈莉应该出不了事,它再能耐也不过是只鸡,这么想着就计划先回家,回头打听打听,再抽个空去给大公鸡喂点食,劳它辛苦一场,挺不好意思。
不过一个眨眼,院子里就只剩下两个阿婆,郁夏同她俩打了个招呼,跟着就穿过院子回了自家。她回去就发现湿衣裳晾在屋前,放下装着书本的布口袋进灶间一看,干柴堆了不少,水缸装得满满的,又想去鸡圈里看看,就听见郁小弟的声音:“阿姐你回来了?”
郁夏还没应声,他又说:“知道你要回来妈催着全家把能干的活全干完了,姐你歇会儿,从公社高中走回来你不累啊。”
郁夏又好气又好笑,问他:“咱妈呢?大姐又上哪儿去了?”
“妈去队长家给人帮忙,大姐去哪儿我不清楚,没听她说。”
“那行,你玩去,我坐屋檐下看书,顺便把鸡放出来透透气。”郁小弟欢欢喜喜应了,一溜烟又跑出去,郁夏搬了根矮凳拿上从学校借的书准备好生啃啃,再把语文成绩往上提一提。
她看了一会儿,高红红就拿了个作业本朝郁家来,郁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是她,站起身问有什么事,高红红挠头:“我功课不会写,来问问你,小夏姐你得空不?”
“有啥不得空的?来我看看题目。”
高红红和郁夏同校,低一级,她继承了老高家的光荣传统,这一家子能来事,会挣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读书就是不行。郁夏接过作业本看了,是道代数题,她读了遍题目就动笔解,把每个步骤写得详详细细,写完又从头给高红红讲了一遍,看她听懂了才把本子递回去。
高红红给道了谢,没立刻走,她往郁夏旁边一蹲,双手捧着脸感慨说:“小夏姐你真聪明,我要是跟你一样聪明就好了,我妈说这学期末我要是全科都能及格她就扯布给我做新衣裳,还给烧肉吃。”
郁夏失笑,她顺手把书合上,又拿了根凳子让高红红坐下,这才回说:“你家条件好,有哥哥嫂嫂帮衬成绩稍微逊色一些也不妨事,我家里穷,不考大学没其他出路。”
“哪是这么说?咱们高中就有不少男同学喜欢你……”高红红还没说完,郁夏就打断她,“你再打趣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高红红立马投降——
“行,行,换个话题,你想上什么大学?学啥啊?”
这个郁夏当真琢磨过,这年头,可选择的范围其实挺窄的,老师说她理工科天分实在好,可以选一门深造,没准多年后能出个物理学家数学家。郁夏叫他夸得挺不好意思,高中教的这些知识,放在她上辈子其实挺基础挺入门的,因为研究的进度不同,后面很多的公式定理搁现在听都没听过,搬过来肯定能引起学术界震荡,没准还能捞几个诺贝尔奖,可是抢人家学术成果这种事,委实太无耻了。
排除掉这些,再去掉她不感兴趣的,剩下来没几科,挑起来就容易多了。
“要是真能考上,我打算学医。”
这科对她来说挺新鲜,到千年后,家家户户都有智能医生,随时能分析健康状况,有人生病它第一时间会报警。这年头医疗条件可比后世差太多了,生不起病,看病难。家里有个人懂行挺好,不至于一病就抓瞎。
就说郁妈,不舒服也没见她去卫生所看过,能拖则拖,这样不好。
郁夏想的是学医有用,高红红听过也在点头,赞道学医是好,像女售货员岁数大点就要下岗,医生深受尊重不说,越老资历越深,学好了一辈子不愁。“不过好是好,对我们这种脑子不好使的太难了点,小夏姐你一定行,我妈都说你是我们队上脑子最灵光的。”
她俩说得高兴,郁春就是这会儿回来的,看高红红笑得灿烂她心里就不大痛快。为搭上高猛,郁春想过走高红红的路子,偏高家条件好,高红红让她妈陈素芳惯着,傲得很,你去讨好她还爱理不理的。
要是对谁都这样也就罢了,到二妹这边就跟条哈巴狗似的,真是……
郁春心里有气,冷着个脸进屋,郁夏想跟去问问,让高红红回家去,有空再聊。
高红红拿上本子就要走,走出去一步又倒回来:“我妈让我加把劲,我看我是没啥指望,小夏姐你好好考,考去大城市了给带点城里流行的裙子裤子回来,也让我穿上风光风光。”说完等郁夏点头她就哼着歌往回走,走远了还冲老郁家这头哼了一声。
又不是瞎了,能看不出郁春那张马脸是拉给她看的?高红红真看不懂郁春是咋个意思,前阵子上赶着来攀交情,这会儿又甩脸子给人看!
其实呢,郁春就是感觉被区别对待了,心里不爽。
她也不想想,高红红是主动来找郁夏,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会拉着个脸去别人家?又不是找场子去的!
郁家姐妹如何暂且不说,高红红回去撞上她堂姐和她嫂子在屋前闲磕牙,说的就是陈莉那桩倒霉事。
“可惜你没见着,我立马就跟上去看了,陈家那个差点吓破胆,跑出去得有半里地!”
高奎婆娘撇嘴:“陈莉那胆子小得跟耗子似的。”
她堂姐啃了两颗瓜子,又道:“话不是这么说的,王家院子那只大公鸡你又不是不知道,凶得很!”
看她们说得热闹,高红红顺口问了一句:“嫂子你们聊啥?”
她堂姐一听就来了劲儿,呸呸将嘴里的瓜子皮一吐,跟着就给高红红学了一手,逗得高红红直乐。等她乐够了,高奎婆娘才插句嘴:“红红你不是上郁家找郁夏讲题去?去这么久?”
高红红也抓了半把瓜子在手上,边啃边说:“讲完聊了几句。”
“聊啥了?”
“就问她以后想学啥,她说想学医,看她那样我差点以为考大学挺容易的。”
“搁她那头可不是挺容易?”
高红红:……
这么说好像也对。
“可惜了,郁夏要是没这么优秀嫁咱家来多好,我敢说我哥一定喜欢她这样的!就不知道妈怎么回事,咋还能越过郁夏看中她姐郁春?”
这话高奎婆娘不敢随便接,倒是她堂姐,往高红红跟前凑了凑:“小婶精明着,傻的是你!就算郁夏她学习不好,长那样轻轻松松就能嫁进县里去。乡下姑娘挤破头都想进城,有个城里户口娶媳妇容易得很。猛子生得是还不错,咱老高家日子也红火,可再怎么着都是乡下人!是乡下人,猛子又还没懂事,有几个姑娘肯嫁过来?叫你看郁春是哪儿都不及她妹,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她方方面面都还凑合,对猛子又有点意思,这不就得了!”
“再说,娶个天仙儿回来以后家里闹点矛盾,猛子保准护他婆娘,做婆婆的不得受委屈?”
陈素芳人就在屋里,一不小心听到这段,心说老高家可算还有个聪明人。只可惜聪明到隔房去了,她这闺女就是傻东西,看着就着急。
京医大给家庭困难的学生划了三档补助,分别是十八、十三以及八块。郁夏拿的就是第二档普通贫困补助,这一档只要是农村来的都能申请到。她八月底过来报道,跟着就写了申请,九月初领到第一笔,十月初又领一笔,两笔统共是二十六。郁夏将整十元装进信封里搁在柜子最里头,这个钱她没当室友面碰过,剩下一块两块的零钞、角票包括分票则放在靠柜门这边容易拿的地方。
离家之前郁妈也准备了零钱给她路上花用,那一路其实没花什么,到校之后她统共就坐过几次公车,又从别人手里收了张票,花六块钱买了条牛仔裤来换洗。前次去新华书店还用了两块四毛,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郁夏想了想,后世的姑娘们为了美的追求穿丝袜也能过冬,她有两条牛仔裤,布料还挺厚实,配合着羽绒服足够保暖了。
王阿姨说得很对,羽绒服是要买,除此之外还得添双胶鞋。京市这边冬天爱落雪,穿布鞋容易打滑不说,鞋子恐怕没干的时候。除去这两样,她最好还能再买个开水瓶,到数九寒冬洗脸泡脚都得兑热水,那水又不是随时都能打,每天就那几段时间开放,只备一瓶又是喝又是用铁定撑不住的。临到要用发现不够再问人借也不靠谱,你这边缺,别人也缺,谁都没多的。
简单列出个清单,她跟着又给估了个价,羽绒服要六七十,鞋子和开水瓶便宜一些,三样算一起也得用到八十来块,考虑到这是在祖国首都,物价可能比南边稍高,她直接从信封里掐一百块出来,将钱和票一并夹进书里,其余照样放回原处。
想了想,又将毛毯拿出来放到床上,十月初接连都是晴天,她搭着毛巾被睡觉正好,这几天是有转冷的趋势,毛毯跟着就能派上用场了。
搬出毛毯之后,柜子里就有了空位,她将夏天那两身衣物叠好码进去,跟着搭上锁扣挂上锁头,至于夹着一百元纸币那本书则被她锁进抽屉里,后头两天课比较多,还是等周末再去百货商厦。
郁夏这是第二回去百货商厦,看她一身打扮相当朴素,售货员本来不是挺来劲儿,直到从她嘴里听到羽绒服三个字。
羽绒服啊,那可是冬天里最好的御寒装备,还是最近两年才搬上货柜的,先前少有听说。作为售货员,她们私下里试穿过,那是真暖和,穿上你就不想脱……然而和舒适度成正比的还有它昂贵的价格,六七十一件,一件衣服能抵全家一两个月开销。
听说这打扮朴素的年轻姑娘要买羽绒服,本来懒懒散散磕着瓜子的售货员猛地就来了精神,她上下打量郁夏一眼:“对不起我没听清,这位同志你买什么?”
“我要一件羽绒服,还要双胶鞋。”
“羽绒服最便宜的六十五,你真要买?”
看郁夏点头,她才从货架上取了两件下来:“衣服可以看,不让试穿,红的六十五,绿的七十五。”怕郁夏不明白差价出在哪儿,她还补充说明了两句,“你别看这件贵了十块钱,它是两件套,穿脏了好拆洗,六十五那件少个套子。”
“有没有其他颜色?”
售货员说没有,郁夏瞧着这孔雀绿是扎眼一些,颜色也还经典耐看,她想想自己皮肤白也衬得起,就点头让售货员包起来。
“同志你说还要双胶鞋?要短颈还是高腰的?”
口头说哪能知道鞋子长啥样,郁夏就让她指来看看,因为刚刚做成一笔大生意,售货员对她耐心挺好,她冲玻璃柜台最底下指了指:“就那两种,鞋底鞋面都差不多,一个鞋脖子长,一个短。颜色有三种,土黄的,军绿的还有迷彩的,你慢慢看,看好了我给你拿去。”
郁夏蹲下来仔仔细细看了,短的那个是真短,不穿袜子的话整个脚踝都露在外面,另一双差不多有短靴的长度,她果断拿了双高腰的,挑的是更耐脏的迷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