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京兆尹昨夜抓了个嫌犯,半夜还有人前来劫囚,此事你为何不报?”
献帝似在问姬尘,余光却瞟着蒋家和梁家父子,看不出喜怒。
姬尘禀道。
“那犯人乃因盗宝获罪,臣暂时还没有证据证明,昨夜劫囚之事与他有关,因还在彻查,并不敢擅自启禀,惊扰圣驾。”
献帝冷哼一声。
“还用彻查?胸口纹鹰,是哪国的习俗你不晓得?梁瑞英,你见过我大魏的百姓,有谁在胸口纹鹰的吗?”
昨夜蒋玉衡快马来访,才说起那人的体貌特征,梁瑞英面上的血色便褪了一半。
五年前,季明铮辞官遁入江湖,人人都赞他激流勇退,不恋权势,那种自负和潇洒几乎成为当世传奇,接下兵权的人在他的衬托下便显得不值一提,好大喜功的梁瑞英岂有不恨季明铮的道理,他急于在新帝面前证明自己,于是盯上了在铁钩岭被季明铮挑断脚筋的敌将铁雷。
说起来,那所谓的首战告捷其实胜之不武,梁瑞英不择手段擒住了铁雷的妻子红琅夫人,并命手下当众轮番糟蹋了她,红琅夫人不堪折辱咬舌自尽,铁雷悲痛填胸,明知是圈套毅然前来,他虽然废了一只腿,却也是条好汉,尽管梁瑞英已提前布下埋伏,也只是险胜而已。
受了重伤的铁雷抢回了夫人的尸体,杀出重围逃向大魏境内,梁瑞英命人找了好几天都没有下落,但他估摸着铁雷撑不了多久,加之邀功心切,便在路边随便杀了乞丐,毁容斩首冒充铁雷带回盛京,献帝有意提拔镇西侯府,便封了梁瑞英骠骑将军一职。
三年了,梁瑞英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他又哪里会料到当初本该不知死在哪个角落的铁雷,竟然就化名刘瘸子躲藏在盛京之中。
劫囚失败,镇西侯骂了儿子一顿,却也很快替他想好了说辞,梁瑞英当即撩袍下跪。
“臣有罪,臣中了铁雷圈套,现在想来,定然是当初他与死士互换衣裳,又自毁容貌,躲过了追捕,臣竟然不查,实在昏聩至极!”
姬尘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滑过。
镇西侯梁康果然老奸巨猾,失察之罪比起欺君,自然是轻得太多了,若献帝肯给镇西侯府这个薄面,那此事便能从轻发落。
可献帝贵为君主,哪里能轻易饶恕把自己当猴耍的人,他顺手抓起一个茶杯就朝梁瑞英砸去。
“胡说八道!你倒是个泥鳅,推脱得一干二净啊!那铁雷在盛京,在朕眼皮子底下住了三年,指不定哪一天就要行刺,全都是因为你谎报军情,欺君罔上,朕必须把你革职查办!”
“陛下,臣冤枉,臣真的不知当年死的不是他!”
梁瑞英没想到献帝会一点情面都不讲,一时懵在当场,求助帮看向老奸巨猾的父亲,梁康却只是垂首而立,半点求情的意思也没有,他心中大急,又去看蒋忠,那一个也是低着头聆听圣训,不发一言。
“陛下怎的发这么大火?”
满含笑意的声音悠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卫长卿不着朝服,一身家常打扮便入得殿来,好在文武百官都不在场,献帝气头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卫长卿,你若是替他求情,连你一并办了!”
“臣怎敢求情,就算是受了蒙骗,那败将也确实是从梁将军手下逃掉的,证据确凿不可不罚。只是瑕不掩瑜,何况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人终究还是抓住了,一刀杀了永绝后患便是,陛下若因此事将梁将军革职,我大魏折损一位武将不说,倒叫蛮子平白受益了。”
献帝微愣,卫长卿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季明铮死后,取代他的梁瑞英因作风卑劣,性情残暴,倒也起到了震慑南蛮的作用,这些年南蛮为了休养生息暂时没有异动,如果阵前换将,会不会让对方趁虚而入。
献帝此人安于富贵,在扩充疆土一事上表现平庸,打仗便要军费,这些钱都得从国库里出,为了一时的义气惹这些麻烦,实在不太划算。
“冠冕堂皇!”
嘴上虽这样说,献帝的面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梁瑞英,你听着,若不是看在镇西侯的面子上,朕这次绝不会轻饶了你!你速速回去收拾行装给朕滚回南蛮去,两年之内不得回来,但凡南蛮有半点异动,你就提头来见!”
梁康面皮微动,兵部侍郎陈椿眼见就要告老还乡了,献帝把梁瑞英召回来,本是想让他顶了这个职位,如今命他两年不得回京,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没有指望了。
梁瑞英心中也是无比愤恨,可是比起革职,总算已经是从轻发落,他不敢再奢望别的,赶快谢恩消失。
“这次的事,京兆尹功不可没,姬尘加封为一等子爵,等陈椿告老,便由你来任兵部侍郎,至于抓住铁雷的那个参军,也官升一级,赏他珍珠一斛。”
梁康、蒋忠乃至卫长卿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万万没想到,献帝会把兵部侍郎这个职位给被他长久打压的十三弟。
姬尘抬头,双目茫然且惊惶。
“陛下,臣终日碌碌无为,又有眼疾在身,实在难当如此要职,恳请陛下还是……”
献帝不耐烦地打断道。
“你怕什么,天塌下来,不还有兵部尚书孔蕴琦撑着?就这样定了,朕乏了,全都下去吧!”
姬尘咬着下唇欲言又止,还想反对却又似乎不敢惹怒献帝,那张本就白净的脸越发苍白,表情可谓委屈又愁苦。
献帝拂袖离去,梁瑞英这才敢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姬尘,按着佩刀的手青筋暴起,似乎巴不得将他斩杀在大殿上。
“就凭那个绣花枕头,被人骑在胯下的兔儿爷,也配顶了本将军的位置!”
他说这话的音量不低,似乎就是故意要让姬尘听见,姬尘果然双肩一颤,紧抿着下唇,露出屈辱又无地自容的神色来,但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言不发地任凭太监上前慢慢将他扶出大殿。
“没种的东西!”
梁瑞英犹自在他身后咬牙,却被梁康一巴掌掴在面上。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还不给老子闭嘴!若不是你妹夫,这里还会有你说话的份?”
梁瑞英捂着脸,又气又恼地抱怨。
“确实是多亏了妹夫,反观您老人家,方才那个情形下,竟然半句话都不肯替儿子说。”
见梁康双目圆睁,横眉倒竖,老奸巨猾的蒋忠袖着手劝道。
“贤侄一向聪明,怎么这时候犯起糊涂来?昨夜劫囚之事皇上既然知道了,又怎会不知道是谁做的?我与侯爷再替你求情,只会火上浇油,毕竟镇西侯府权势再大,也越不过天子,皇上就是要叫咱们知道,他可以给镇西侯府无上的荣耀,也可以将它给别人,今后你可稳重些罢!”
梁瑞英这才恍然大悟,细细一想果然如此,他顿时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不知该如何发泄,只得一拳捶在柱上。
“都是胧月珠闹的,可恨我当初一时贪心,拿了红琅夫人佩戴的胧月珠,不然也不至于有今天!”
卫长卿听着此话,不由心下一动,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也算弄明白了,在外人看来,一切不过是巧合,可若是明珠不向蒋玉衡提出要看胧月珠,铁雷又怎会冒险拿回妻子遗物?如果是别人,他会觉得是自己多心,可换成明珠,那就不好说了。
一介小小的商门之女,真的有能耐翻江倒海,把镇西侯府的二公子都拉下马吗?
卫长卿盯着汉白玉阶梯上蛰伏的瑞兽,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