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如此吗?看来果然如三哥所说,袁凤茵在梁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经此一事,只怕她在那喜新厌旧的梁润眼中更成了多余的人,现在梁家为了平息事态,大概不会如何,若不趁机榨干梁凤茵身上的利用价值,等将来她完全失去地位,只怕就成了一步死棋。
明珠稍作权衡,认为眼下六公主方是重头戏,袁凤茵那边只得暂且观望,见机行事。
转眼便是与苏荡约定的日子,明珠起了个大早,阖府都知道她有幸要去公主府见世面,无不雀跃,只有言玉珂闷闷不乐,特别在见到苏荡派来接明珠的八宝琉璃顶马车后,心中更似打翻了五味瓶般,推病不来相送。
听完窦姨娘苦口婆心的一番交待,明珠这才带着冬莺坐进苏府前来迎接的马车中,那马车乃是沉香木所制,坐在里头,衣袖上都好像染了一层浅浅的幽香,冬莺见车壁内还雕刻着一只长羽的红鸟,鸟眼以宝石点睛,不由啧啧称赞,甚至伸手抚摸。
“世族大家真是好气派,连马车也这般讲究!”
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好奇模样,明珠开口笑道。
“那是朱雀,苏家的家徽,举凡名门望族都有自己的家徽,苏家是朱雀,蒋家是狻猊,梁家是金鳌,都记清楚了?省得以后别人笑话我明珠的人眼皮子浅。”
冬莺连连点头,笑着奉承。
“小姐的见识,比那些名门望族的千金也不差什么,跟着您谁敢笑话奴婢!”
主仆两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公主府的大门前,早有苏家的下仆搬来马凳,掀开车帘,冬莺赶紧先跳下去将明珠扶了下来。
苏荡早已候在那里,抬眼见明珠穿着莲青色的皱丝裙,衣裳简素花纹朴拙,梳着简单的螺纹髻,仅斜插着一支白玉兰发簪,映衬着白璧无瑕的皮肤,好似绿萼梅花绽放在雪地之中,苏荡不由微微失神,直到明珠福身作礼,这才笑道。
“你这个样子,看上去倒似比平时长大了一两岁,六公主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轻浮小姑娘,这样正好对了她的脾气。”
明珠见苏荡今日倒是特地绾了发髻,换了身檀香色常礼服,袖着双手,少了平日里那几分玩世不恭,一本正经的同时还难得带了几分书卷气息。
因为落差太大,冬莺也忍不住悄悄拉扯明珠的袖子咋舌道。
“没想到这位苏公子,正经起来也忒优雅俊美呢!”
明珠心中有点想笑,她从小便听说苏荡怕两个人,一个是曾经放狗咬他的自己,另一个,就是这位有些不近人情的六公主。
六公主百里琴比苏荡和姬尘等人都大了四五岁,苏荡幼年时,苏夫人时常带他进宫拜访容太妃,姐妹两人说话时,百里琴就领着苏荡玩耍,可这位公主不知怎的,天生一个严厉性子,十岁的小姑娘,竟跟个老夫子般,苏荡又是个连狗都嫌的熊孩子,上跳下窜十分淘气,百里琴便命人拿了戒尺来,亲自脱了他裤子打屁股,苏荡那时虽小,却也有几分男子汉的尊严,被宫女们围观了打屁股,此后见到百里琴便异常乖巧了。
难怪现在苏荡来见百里琴,都只得暂时丢掉平时那些张扬,装点得斯斯文文的,估计是幼年时留下了心理阴影。
苏荡带着明珠进了公主府大门,便有八个穿戴整齐的婢仆左右相迎,领头一个穿万字纹窄袖袍中年宫女上前行礼,此人明珠认得,是六公主跟前专管钗环的女官沈珍,她一见苏荡便笑道。
“苏小公子怎么突然想起公主府来了,殿下昨日还说‘苏荡这小子没心肝,如今大了,见了本宫,越发和耗子见了猫一般,躲得远远的,生怕本宫吃了他。’”
那番话说得有趣,听得明珠也不由勾起嘴角,听说六公主很重礼数,她身边的女官却敢这般尊卑不分地开苏荡玩笑,可见苏荡和这位表姐关系真是十分亲近。
苏荡瞥见明珠唇边的笑意,面上有些撑不住,摇扇干笑道。
“珍姑姑,美人面前,好歹给我留几分薄面吧?”
见沈珍看向自己,明珠轻轻躬身唤了声“姑姑”,沈珍回礼,盯着苏荡,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位便是传说中的明姑娘吧,真真是千里挑一的人物,难怪难怪……”
明珠听出她话中隐喻,当下也有些尴尬,好在苏荡十分体贴,很快拿话岔开,沈珍引着二人穿庭绕院,来至百里琴的住处,只见一面高约两丈的大理石照壁立在庭中,雕刻着茫茫草原,原上一队人马骑射追逐,领头的将军身姿矫健,回首射鹰,姿态极为潇洒。
明珠不由有些纳罕,百里琴她接触得不算多,只知道她性格执拗刻板。方才一路走来,这诺大的公主府便没见多少妩媚花草,连树木都修剪得齐齐整整,状如列兵,现在闺阁之中,又设了如此英气的照壁,实在不像寻常女子喜好。
眼见六公主所居正阁在前,苏荡有意拉开与沈珍的距离,低声嘱咐明珠。
“琴姐这人有些古怪,不苟言笑,也不爱听奉承话,但其实很宽厚,一会你见了她,多余的话不必说,只要一板一眼不失礼数就行了,只是有一点要记住,一定不要在她面前提起驸马。”
明珠记得季家当年没出事时,先帝曾有意将其许配给二哥季明庭,二哥也是隐约察觉到这个苗头,才立马让嫂子和少炎浮出水面以示拒绝,先帝极为不快,驸马人选就再也没考虑过季家子弟。
回魂之后,明珠便听说百里琴在择婿一事上极为挑剔,生生拖到了如今二十六岁年纪,容太妃和献帝对她的挑挑拣拣实在忍无可忍,才拍板钦定了镇西侯府的二公子梁瑞英,圣旨一下,无论百里琴怎么反对也是无济于事了。
联想百里琴对卫长卿的鄙夷,恐怕对梁端阳的二哥梁瑞英也无甚好感,这门婚事,想来也是无奈之举,明珠心中不觉对百里琴有几分同情。
镇西侯府一门,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与百里琴这般行端坐正的人,自然不是一路,将来她嫁过去,只怕也不会幸福。
“启禀殿下,苏小公子前来探望。”
沈珍的禀报拉回了明珠的思绪,她在苏荡身后站定,透过紫竹帘,隐约分辨出正阁中端坐的两个身影,一个身量略矮的必是百里琴,另一个修长高挑的却是位男子。
“总算还有点良心,没忘了本宫这位表姐,让他进来吧!”
百里琴无喜无怒的声音悠然传出,婢女打起竹帘,苏荡于是对明珠点了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前一后进了正阁。
正阁中陈设简单,地板是光鉴如镜的竹木铺就,放着丝绢织就的山水屏风,除了四周的紫竹帘外,几乎没有他物,百里琴穿着雪白的丝袍,正跪坐在檀木茶盘前煮茶,而与她相对而坐的那个人,却是姬尘。
明珠下意识一愣,她倒没有料到会在六公主府见到姬尘,因为听说出了朝暮楼之事后,皇族子弟都不屑和姬尘往来了,没想到百里琴竟然毫不避讳。
百里琴瞥见苏荡身后的明珠,刚准备弯起的唇角突然沉了下去,犀利的目光定在苏荡脸上,当即冷声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