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张油头粉面的脸,辛欢觉得熟悉。辛欢便明白,这个王鑫看样子在前世里绝不会是普通的路人,而应当也有故事在。辛欢便笑了,接过酒杯,朝王鑫嫣然一笑:“你猜。”
这小丫头果然隐如所期,王鑫便笑了,更凑近了些。鼻息间,少女天然的香气萦绕而来,他眯着眼说:“……我猜,一定有过。”
凭这小妮子这副眼神儿,什么样的男生能抵抗得了?
辛欢便抿嘴轻笑:“猜错了。”
王鑫微微挑眉:“我不信。罘”
辛欢轻哼:“爱信不信。”
王鑫更觉心痒,“对我,就这么不客气?我还想说,需要了解男人的话,我可以教你……”
这样暧.昧的话……辛欢便冷笑一声:“我有什么想了解男人的呀?你更有什么能教我的?飑”
正说着话,辛子阳走过来,看他们两个言谈甚欢,也微微惊讶地挑眉,跟王鑫碰了个杯,转头对辛欢说:“认得王叔叔了?王叔叔可是爸的好朋友。欢欢,不许没礼貌哦。”
辛欢便笑了,目光直望着王鑫:“你姓王?叫什么名儿?”
辛子阳唬起脸来,呵斥道:“欢欢,不准这么没大没小的。”
“没大没小的?”辛欢冲王鑫娇.媚飞了个眼儿:“……不知道是谁呢。他根本就没把自己个儿当成叔,我又何必巴巴地喊他叔?”
王鑫略有尴尬,便推着辛子阳:“子阳,大过年的,没这么多规矩。你去忙你的吧,我跟欢欢聊聊天。又不是外人了,不用你这么招呼我。你去招呼其他客人就行。”
辛子阳便去了,跟其他客人碰杯寒暄,不时爆发出笑声来。
辛欢目光放远,搁在父亲背影上。不知道是不是看见前世他跳楼的那一幕,只觉此时对他也生出些心疼来。今天是正月十五呢,正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可是他却也只能招待些朋友来聚餐——只因为,他早已失去了他的亲人。正如他自己所讲,他的父母、祖父母都已在那个年代里,背负着辛迪加的重担,悒郁而终。所以辛迪加才会成为他心上唯一的信念,成为他对家族最重的承诺。
这小丫头面上竟然瞬间飘过千百种表情,方才还是隐住一半尖爪的小猫,可这一刻却是戴着珍珠耳环的少女一般的明媚忧伤……王鑫咽了口口水,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把我自己当成叔啊?”
辛欢便冷笑:“你一定以为自己长得还年轻,否则怎么会穿得这么风sao……让人冷不丁一看,还以为你刚二十出头呢,哪儿敢想你都快奔着五十去了啊。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我要是喊了叔,那岂不是把你给喊老了,你说不是吗?”
辛欢句句是刺,偏脸上挂着的都是甜美的笑,扎得王鑫满脸是血,却又不好发作开。
辛欢说完便冷冷走开。
这一幕落进王亚芝眼底,王亚芝便跟辛杰相视一笑,说:“王鑫竟然对辛欢有兴趣。啊哈,又有好戏看了。”
辛杰闷哼了声:“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2005年2月27日,宜:祈福、求嗣、纳采、嫁娶、入宅、造庙……
这一天,白家大摆筵席,林宁正式嫁入白家。
白振轩从南京请当年专给皇帝织龙袍的云锦艺人,24小时几班轮换,不眠不休给林宁赶制出了传统样式的新娘礼服。单就这一身礼服的造价,便是一般人不敢想象的咋舌数字。
看见母亲穿着这一套凤冠霞帔走出来,含羞而立,辛欢便欢喜得直掉眼泪。
此时的母亲被那大红的吉服映衬得娇羞而美丽,哪里像年过不惑的女子,分明是二八年华。
而牵着红绸的白振轩,风韵潇洒、如玉如月,也分明不像他真正的年纪……
在爱情面前,这一对分明又是小儿女。含羞带笑,四目相望,相偕而行。
满座响起震天价的掌声和惊叹声,只有辛欢自己一个人哭得一脸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小龟小心地在她手边预备了足量的面巾纸。所有人都望着一对盈盈而拜的新人,小龟则只盯着辛欢的脸。
隔着万千人声,和郁向辛欢这边望过来,目光一再黯然下去。
骆青柠便笑着跟白书怡说:“姨妈您看,辛欢现在跟小龟舅舅的关系好得很呢……”她虽然是压低了声音说,可是因为近在身畔,所以这声音也无遮无拦地传进和郁耳朵里去。
白书怡看了便也抿嘴笑:“谁说不是呢。不过倒也合适。从今天起你跟和郁也得管辛欢叫一声小姨了,小龟又是你们的小舅舅,他们俩正是平辈人,怎么着都般配。”
骆青柠便捧着唇低低地笑:“是哦,待会儿就要改口了呢。小姨妈什么的,叫起来倒是一点都不会困难的。”
和郁便放了筷子,起身,朝这一桌的客人微微躬身:“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和仲皱眉:“你干什么去?”
和郁吸了口气:“父亲,儿子出恭。”
和仲这才摆摆手:“去吧。快去快回。”
和郁抹头去了后花园,攀住墙头垂下的藤条,爬上了花园里最高的水榭房顶上去。大片大片整齐的乌黑鱼鳞瓦,整整齐齐码出严谨的次序……就像这个规矩森严的人世,总有那么多人定的条条框框,不管有没有道理,总要以此来束缚着人。
他坐在上头,头顶高天,呵气成霜。
辛欢在厅里一直忍到敬酒,她大大咧咧地笑着,望见白振轩牵着妈妈的手,一桌一桌走过来。然后,站定在她眼前。
林宁一直的温柔甜美,这一刻彻底倾覆,站在她面前便掉下眼泪来,话都说不出了。
白振轩便亲自给辛欢满上酒,说:“你妈妈都与我说了,她说你今天要喝我们俩的敬酒。来,我今天亲自敬孩子你一杯……我跟你妈妈能走到今天,能这么顺利地成婚,外人就算不明白,我却永生永世都记着,这当中吃了最多的苦、使了最大力气的,其实都是孩子你……”
“你还这么小,却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孩子,来,伯伯也不多说了,都在酒里。今天伯伯做主了,让你喝。你想喝多少都没问题,只希望孩子你今天能放下一直提着的那颗心,今天能快乐一点……”
辛欢便急忙接过酒杯,摆了摆手:“老白,别说那么多了。都在酒里,我先干了。”
她仰头就喝,喝完再递给白振轩等着他倒酒,然后再喝……就这么满满地喝了三大杯茅台。从小没喝过高度白酒,只觉得肠子肚子都要被烧穿了。却还要强撑着,不搭理小龟担心递过来的雪碧,只捉着母亲的手,反反复复地念叨:“妈,你什么都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呢,有我呢。白振轩跟我发过誓,他说他一定会对你好的,他要是敢违背,那会天打雷劈……”
一看她这是醉了,开始满嘴乱说,白书怡便笑着起身跟她也碰了个杯,说:“欢欢,从今儿起咱们就是姐妹了。什么誓言不誓言的,关键要自己个儿记得清、做得到,咱们就不告诉外人了,啊。”
辛欢醉了,却还是听得懂白书怡的警告。她便笑,咪咪地又跟白书怡喝了两杯,说:“……你说得对。都会记着,都会做到,你放心。”
她抱着母亲的肩头,一点一点替妈擦干了眼泪,说:“妈你别再哭了,我想看你笑。妈你知道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让你不再哭,都只为了换来你的笑……”
林宁拼命忍住了难过,终于当着辛欢的面儿绽放笑颜。
辛欢这才腿一软,扑通坐下去,望着妈傻笑:“妈,你知道么,我有多幸福……不是每个小孩儿都有机会看见自己妈妈当新娘子的,我,就看到了……”
司仪招呼着一对新人再去其他桌敬酒,辛欢压不住胃里的山呼海啸,便奔出门去。
小龟要跟着,她一脚踹到小龟膝盖上,发狠地说:“别跟来!我要去吐,你跟来看我出糗么?绝对不给你这机会,听见没!”
辛欢一口气跑到后花园去,摇摇晃晃望着那座玲珑剔透的湖石假山,以及清冽如镜的水池,一呕一呕地打着酒嗝,却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在这座假山上,那个眉目如画的小孩儿拦腰抱住了她,不让她往下跳;到后来却跟着她一起掉了下去……
在这池水里,她扒了他的小裤裤,他明明受了那样没齿大辱,却没生她的气;到后来,反被她倒打一耙给冤枉了,被打得两手血色淋漓……
她明明说过的,叫他离她远点,她知道自己是他的扫把星,只会给他带来祸事,可是他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到后来非要找到她,非要缠着她,非要——爱上她。